“嗯?”女孩秋水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不知为何,严正淮总给她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 包括上次饭局时临分别的那句“我等你”也是一样。 严正淮极力平复心绪,有一瞬间他几乎想将自己的感情倾泻而出。但他从小从严父那里接受的便是传统教育,讲究的是“克己复礼”“三思,谋定而后行”。 他知道她有她的难处。是他来迟了,她已经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他不愿在此时为她平添烦恼,现在是她的事业上升期。 孟佳期疑惑地望过去,问:“来迟了?这是什么说法?” 严正淮端起美式,抿了一口,金丝眼镜背后的双眸敛起情绪。“没什么。只是现在才知道你开了工作室,若是早知道了,一定早早过来请你帮我定制一套。” 其实,根本只是这样。不只是他来找她定制西服找迟了,而是他在她的人生里,又迟一步。 他已经比沈宗庭更晚一步认识她了。如果早一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她还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投向那个男人的怀抱吗? 说来也巧,严正淮本次调任海外半年,一回来就直接升任瑞纳士集团大中华区的副总。陈湘湘从报社毕业后,应聘了晨报记者,跟着组里的老记者跑采访,他们要做一个和瑞纳士集团大中华区副总相关的话题。 这是两天前的事了。采访结束,摄影机关闭,陈湘湘瞪着严正淮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严正淮道:“啊,我记得你,你是不是期期的学长?” 一说起孟佳期,严正淮只觉得空气都要凝滞。只不过是他离开了半年,这半年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物是人非。他记得那时她和他坐在港城大学的意大利餐厅里,他还说她“一定能成功实现Tera的留用”,不曾想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她离开了Tera,转而开起了工作室。 如今,孟佳期已经是港城小有名气的设计师“Kristin”,她人生得美,作品又好,有关于她的履历、她的流言喋喋不休。无数谣传和舆论围绕着她,唯一确定的是,大家都知道她背后有大资本在捧。 围绕着她的大致事件,严正淮是清晰的。只是他总是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说她。这次遇到陈湘湘,他知她们是密友,他迫切地想从陈湘湘这里知道,在过去的半年,孟佳期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受委屈?她为什么选择了从Tera退出自己开工作室? “严先生,我只能说,期期在刚毕业那半年,活得很不好。”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留在Tera的,结果并没有。临近毕业的关头,学院里所有人都有offer了,只有她被踢掉了,每天很早起床,抱着简历出门,又失落地回来。” “有一次,我看到她蹲在学院旁边路灯下在哭,她哭得好难过。我是听说她哭了才过去,问她为什么哭,她只说是亲戚来了很疼。可是期期才不是因为生理疼痛就会哭的女孩子。她一定是受了很大委屈,很难过,才会哭...” 光是听到别人复述“她哭了”,严正淮就觉得,她那眼泪好像流到了他心里,扎得他疼痛。 他不要她流泪。不管她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他都希望她开心快乐。当然,和他在一起,他会让她更开心更快乐。 “那,她现在的情感状况呢?”严正淮没忍住,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陈湘湘扁了扁嘴,好一会才这么和严正淮说。 “唉。严先生,你要是能回来得早一点就好了。要不是她遭遇了这么多令人难过的事,我想她不会回去找沈先生的...她自己说,只是和沈先生是那种关系,但我总觉得,她肯定会忍不住,又一次重蹈覆辙。” “什么关系?”严正淮听到自己逼问。 “就是...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越界,但期期是这样和所有人说的。她说他们是Sex partner。” 听到“Sex Partner”这个词,他觉得荒谬无比,但荒谬中,又透露着合理。他不会用一丝丝恶毒的、不怀好意的、厌女的念头去揣测孟佳期。 他不揣测她是拜金。不揣测她为了钞票会出卖自己,会愿意和一个男人说出“Sex Partner”这种话,他相信,佳期只是累了,需要一株大树来遮风避雨。 他只是无奈、遗憾。为什么在她需要一株大树的时候,他恰好不在她身边? ... “挺好的。工作室开起来了,也算因祸得福。如果不是Lisa和Yasser,我现在还是Tera的小职员。” 在严正淮问“最近过得好不好”时,孟佳期眉目淡然,这样说。 只不过短短一年,她便脱胎换骨。双眸炯炯,从容恬淡,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才是最吸引人的,轻熟,既有洞知人情世故的了然,仍不失去对于未来和事业的热忱。 “佳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嗯,时光在流逝,人也会变的。” “不是,你变得...更好看了。”严正淮敛了两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得体。 孟佳期微妙地察觉到氛围的不对,不愿再把话题往这方面深引,笑得大方开朗。“多谢赞美。对了,这次你可不能和我抢着买单了。”话毕,她起身,去柜台干脆利落地结账。 一场叙旧就此结束。 不远处。 沈宗庭坐在双R轿车中,看着两人从coffee馆中出来,孟佳期招手告别,那男人站在原地直目送她进到门面里。 心中占有欲如藤蔓一样疯狂滋生。这一次,他们依旧同上一次那般谈笑,看到她对别人笑,他依旧心如刀割。 只是,他知道他不能像之前那般了。对期期来说,这都是“正常”的社交,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他不能贸然冲上去打断,那样期期会不开心。 他现在不敢惹她不开心。 他的小猫已经生出反骨了。 一小时38分。他抬起腕上的陀飞轮看了一眼,从他们相遇到分开,一共花了这么长时间。再长一点,他就无法忍受了。 更让他悚然心惊的是,在他们那最初相遇时,隔着车水马龙和汽笛声对望的那一眼。冥冥中,那一眼似有宿命感,似乎预示着他们之后仍有不断的交缠... 这让沈宗庭感到心惊。 礼叔的话成了拽住他理性的、绷得紧紧的绳子。那便是,好好想想,孟佳期到底要什么?为什么他不能给她想要的? 沈宗庭痛苦地将头埋在手掌间,似乎又听到那个恶毒的卦象,断定他是孤独终身之人,六亲缘浅,加害父母...更恐怖的是,卦象所言之事,竟有一半生效成真。 他真就注定六亲缘浅,注定孤独终身? 以前他想,六亲缘浅又如何?孤独终老又如何?他对这人世繁华深感疲倦、兴味索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居然有了想共度此生的人儿。 - 那天晚上,孟佳期和手底下师傅忙完几个定制单,回到小公寓一看,沈宗庭正窝在她的小房间里拿着她的设计图稿闲闲地看。她用发梳梳着一头海藻般的鬈发,看他的眼神稀奇。 “怎么,不欢迎我来?”沈宗庭挑眉,玩笑似地问,心里其实没底。 “没有。只是觉得,你住不惯这么小的房子。”她一边说着,翻箱倒柜地给他找新拖鞋、新牙刷、新毛巾。 沈宗庭没接话。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来这么小的房子,但莫名地喜欢。这里有她的气息,玫瑰的馨香,有她很多的东西,她的立裁人台,她收纳布料的柜子,她的瓶瓶罐罐,一只被她用到一半的,磨得笔头都秃了的铅笔。 小小的螺蛳壳房子。 他格外喜欢看她为他忙碌,书台上放着她的玻璃杯,干净简洁的一只,他喝掉了她剩下的半杯水。 他没觉得房子小,倒觉得正好,只是床有点小。那晚他坐在床沿,半带强迫地让她在上面,握着她肩膀往下压,他难得有耐心,让她来动。他指腹粗糙,掌心所握却是软腻得不可思议。后来她完全没力气了,无力地趴在他怀里,他把她捞起来,一只手掌差不多遮住她大半张脸,任由粗粝掌心摩擦她细腻的颊侧。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雨。窗户紧紧闭合,风呼啸着进不来,只有他们两个。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言,都有些珍惜当下难能的安宁。 沈宗庭想,期期想要的,他要逼自己做到,要试着给她。 孟佳期想,反正以后也是要走。多过一点算一天吧。 - 梁风忻的时装秀从春初准备到秋末,终于办上了。这场时装秀,Tera采用了最高保密级别,每个工作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其中,沈宗庭和严正淮赫然都在邀请之列。 距离大秀开始还有半小时。给严正淮开车的老陈正要将迈巴赫拐进场务提前安排的车位,谁知斜刺里开出一辆黑色双R,堪堪擦着迈巴赫车身而过。 “又是这小金人,每次遇上这小金人总没好事。”老陈直性子,一下子嚷嚷起来。 严正淮正在后座处理邮件,他一贯八风不动,听到“小金人”这三字,抬眼望向车窗外,视线一凝。 这辆小金人,不是沈宗庭的坐架还能是谁的? 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瞬时涌上严正淮脑海。沈宗庭是如何过分地截车,把佳期从他车上带走。如果再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像当初那般讲礼。 “嘭”地一声,严正淮关闭车门,从车上下来。 两车并排,车门同时向外敞开,严正淮和沈宗庭分别从车上起身、下来,动作节奏合拍,这使得两个男人不可避免地面面相对。沈宗庭一身浅银色西装,经典复古,宽肩窄腰,俊美如古罗马铜币上的王子,桀骜和贵气相糅,分外惹人眼球。 不自觉地,严正淮的目光落在沈宗庭这套西装上。只一眼他便认出,这套西装布料的来源。是孟佳期辛辛苦苦从他妈妈那儿得到的。 所以,孟佳期那么辛苦地弄到一匹布料,就是为了给沈宗庭做一套衣服?这套西装,得体、熨贴,一看就出自一个恋慕心上人的女孩之手。 她有这么爱这个男人吗?她爱他,不仅要和他巨大的阶层差异做对抗,也和这个男人心中所谓的“不婚主义”做对抗。 严正淮心中泛起阵阵涩意。 失神之下,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自然逃不过沈宗庭的眼睛。 沈宗庭唇角一勾,笑意散漫。“你就是期期的学长?有何贵干。” 严正淮定了定心神,语气罕见带上冷意。“是我。沈先生,如果我没看过,这套西装是佳期做来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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