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筝缓缓睁开眼,湿淋淋的眼睫遮住瞳孔,好半天没有动作。 手指碰上右耳耳垂,无意识缩动了下。那里的触感似乎还在,温热的唇,还有男人低沉的气息。 眼前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几小时前那片黑暗里。 宴厅内突然停电,黎月筝的眼睛几乎瞬间失去识物的能力。当时猛然被人扶住,她还没反应过来。 香槟塔倾倒,鼻息间都是酒水的味道,像是被笼罩在酒液里。 只能依稀感觉到,那人是个男人。 她有夜盲症的事,在场的人只有岑叙白知道,要穿到那位巨星面前去拍照也提前同他说过,所以黎月筝自然而然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岑叙白。 发现不对劲,是男人牵住她手的时候。 那是只宽大的手掌,掌心处有薄茧,力量感重。牵她的时候,有种莫名的侵占感,力道虽不让她感到疼痛,却总有股要把她按进血肉的意思。 黎月筝的指腹能碰到他的手背,在疾步行走的同时,皮肤来回摩擦。 那时她发现,那种最初落到他怀抱中的熟悉感并不来自岑叙白。 记忆深处无数次,有人用手掌贴过她的皮肤,手指摸过发丝,五官,用力又小心地拥住她的身体。 像砂石卷过,留下的痕迹粗糙又深刻。 她收手拉停男人,甚至故意地叫了别人的名字。她能感受到男人的僵硬,沉重到觉得压抑。 可局面无解,时过境迁,总是得有人要做出决定。 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除了那道深沉的呼吸声,就连轮廓影子都看不分明。 但黎月筝无比清晰,这个人只会是贺浔。 那时在喧闹的暗色里,她忽而后知后觉一件用十年才明白过来的事。 过了再久,离得再远,甚至模糊样貌,声音,气味,贺浔好像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本能反应。 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骨骼和心脏记得。
第25章 噩梦 霓虹缭绕的深夜, 一辆黑色布加迪行驶在吵闹渐消的路上,随风带过飘落的枯叶,啪啦敲打在路边。 车后排, 贺浔闭目靠着座椅, 双腿搭着, 两手交握放在膝上。 一旁的简征姿态散漫地搭着车窗,食指指腹沿着手机边缘摸过,轻轻叩动手机屏幕。他轻瞥贺浔一眼, 唇上带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我说, 你还真是够狠的。”简征调侃一声,手机兀地收回掌心, “亲自把你二叔搞进去,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闻声,贺浔没什么反应,阖着眼睛, 声音没有温度, 反问他:“你觉得我该留什么情面?他应得的, 时间早晚问题。” “倒是你。”贺浔的声音停了下, 终于偏头朝简征看过来,“蹭车蹭上瘾了?” 简征自然是有司机的,只不过方才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 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硬是跟着贺浔坐上了这辆布加迪。 “顺路送一趟,用不着这么不耐烦吧。”简征挑了下眉尾,想到什么, 玩笑中带了几分试探,“有闲心摸着黑去找姑娘, 没心情让朋友蹭个车?” 方才发生了什么,简征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贺浔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竟在停电的瞬间让简征看出几分慌乱。 今夜本没他什么事儿,闲来无事过来看个热闹,谁知道还真让他寻摸见个感兴趣的。 那时灯光熄灭,他其实并不意外,一晚上风平浪静,不搞出点事来才不是贺家人的作风。 他夜间视力向来不错,所以想也没想就寻着前排位置而去。本是打算问问贺浔什么情况,谁成想随着手电筒的灯光打过去,却看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也不知急着去做什么。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再一寻找,就见他拉上了一个姑娘。 更有意思的是,离开酒店时,他发现那姑娘竟然和《周邮》那个叫岑叙白的记者在一起,看样子关系还不一般。 联想到贺浔一回国就接受了《周邮》的专访,简征难免会多想几分。 意外的,贺浔对他的调侃沉默下来,偏开视线静静看向窗外。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冷硬轮廓割裂一半阴影,他神色说不出的冷淡,漆黑的瞳仁似比夜色深沉。 方才黎月筝的模样和声音在脑海里反复重演,贺浔眼神发灰,苍白到病态的脸居然显出几分笑容,眼尾是说不尽的嘲讽和涩意,满脸都是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尽管她口中念着别人的名字,贺浔还是想要靠近她,亲吻她。 当她把自己错认成岑叙白的时候,贺浔是真的想不管不顾地告诉她自己是谁,然后掐着她的脖子吻上去。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退却了。 就连上次在京樾府同她近乎摊牌时得到了那样狠心的答案,贺浔气在头上,也没敢真的同黎月筝说出什么彻底决断的话。 他想,他比从前胆小了。 十年前,他可以对黎月筝说再也不会来找她。 十年后,他却步步小心,生怕自己做出当初那样令他后悔的决定。 停电那几分钟,他站在黎月筝身前盯着她,突然庆幸黑暗的遮掩。他卑劣地借用了别人的身份,换取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那时,贺浔克制地吻向黎月筝的耳侧,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满足,气恨,无奈,屈服,也嫉妒。 胸口处深深起伏,贺浔闭了闭眼,突然对开车的楚尧道:“延水那边交涉得怎么样了?” 闻声,楚尧看了眼后视镜,“地皮已经拿下了,就看贺总您——” “我会亲自过去一趟。”还没等楚尧说完,贺浔便拦了他的话,“近期就给我安排行程,其他事情可以往后推,尽快。” 楚尧点头应他,“好的。” “延水?”旁边的简征疑惑了瞬,“你去那小地方做什么?旅游?我记得,那儿最近的雪可不小,还上新闻了。” 贺浔没什么向他解释的欲望,草草撂下工作两个字便没了话。 不过,简征像是早已习惯贺浔这样的冷淡,也不恼,反而跟着思考起来,“延水这些年虽然都在搞建设,可和周边其他城市比起来,到底还是个落后的小县城。” 简征嗤笑了声,“我倒是好奇,延水能有什么吸引你贺总的地方?” 问题无人应答,贺浔再次沉默下来。简征看了他一眼,隐约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故事。不过贺浔既然不想说,他就是再怎么撬,也是撬不出来的。 从早些年在国外认识他开始,贺浔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贺浔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拼的不止是他那条命。 有什么被他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地纠缠折磨着他。 能用十年的时间把贺家颠个乾坤,那是他的本事。 - 黑漆漆的废弃房屋,水泥地凹陷深浅不一,地上积压了层厚厚的灰尘。 鼻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一般,有点腥气,很难呼吸。稍一用力就会发出巨大声响动,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任何动静都分外刺耳,让人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 眼前是浓浓的白雾,少女挥动双臂,怎么拨都拨不开那层笼罩的晦暗。 周围静得瘆人,稍一发出声响还会有回音传开。少女微微挪动步子往前走,鞋底似乎踩到生锈的铁丝,吱呀吱呀惹人心悸。 鼻息间有垃圾的腐烂味儿,不小心踢到塑料水瓶,静谧的空间传来清晰的撞击声。 不自觉地,想要往前走,像是有什么在追赶。越走越快,越跑越远。 眼前的雾模糊路路面,却扔抵不住前行的步伐。 疾速奔跑起来,脚下却忽而一空,身体失重往下坠去,四肢躯干仿佛被抽离开。 即将触及渊底。 “砰——” 黎月筝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动静大到弄掉了枕边的手机,发出闷闷的响动,和梦境里最后一声重合。 似梦非梦,感触实在真实。黎月筝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湿淋淋的,一觉让她冷汗连连。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双手贴在额头上,十指按着发顶,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黎月筝下床洗了把脸,又猛猛灌了几口冷水。 冰凉入喉,黎月筝终于有些梦醒的实感。 已经进入严冬,京西市的温度持续走低,天亮得越来越晚,连着几日都是阴天。 宴会隔天,关于贺家的事就已经出了通报,贺铭礼职务侵占罪涉及金额较大,潜逃不成已被警方逮捕。听说这其中,贺浔提供了不少证据。 想来那天慈善晚宴,他也是提前算计好了时间,媒体都在,贺铭礼就算藏得再好也总有风声出来,必定身败名裂。 自此,贺家彻底换了主人,在京西闹得沸沸扬扬。 火锅店的事暂时告一断落,黎月筝连着写了几篇有热度的稿子出来,在公司的风头持续了好一阵儿。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着薛杭有所动作,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薛杭竟然罕见地嘴严。 不仅没有把那天他看到的事传出去,也没有像黎月筝预想的那样在她面前嘚瑟嘲讽耀武扬威。 甚至于安分得有些令人生奇,不知道是不是黎月筝的错觉,总觉得薛杭见她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着走。 黎月筝不是傻子,也清楚薛杭的德行,这样好的给她使绊子的机会,黎月筝不觉得他会轻易放过。 而能让薛杭忌惮并且对她毕恭毕敬的,黎月筝只能想到一个人。 冬天的温暖难得,钻进被子的瞬间就难以脱身。 分明是嗜睡的季节,黎月筝近来却失了眠。 好不容易赶上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天气微阴,黎月筝把房间的窗帘尽数拉上,吃了片褪黑素便闷头到被子里,打算好好补个觉。 屋内的暖气烧得热,窗门紧闭,黎月筝蜷缩在被子里,思绪渐渐涣散。 没想到,短短几小时,竟做了那样一个梦。 天还是亮的,黎月筝简单收拾了下便拿包出了门。 到达拳馆的时候,葛卉刚结束教学课从擂台上下来。 简单打了个招呼,黎月筝直接去了更衣室。 见着黎月筝,葛卉直接走过来,靠在更衣室门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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