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看不下去,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直说。” 宴之峋迟疑了下, 凝着“我其实也没有多想知道”的一张脸, 开口问:“刚才那人是谁?” “我的初恋。” 像是提前预料到这个问题, 言笑没怎么停顿,语气带着顺理成章般的自然。 宴之峋呼吸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倒吸一口气,凛冽的气流在一瞬间灌进他咽喉, 险些将他的五脏六腑冻伤。 “那我算什么?”没有质问的意思,因为这一刻他已经被惊诧的情绪占据了。 言笑瞥他眼说:“你算男人。” 在她看来这四个字是对男人的最高褒奖,然而却只收到了宴之峋更加难以言述的表情,赶在他输送嘴炮前, 她决定不再开玩笑, “高中同学……当时挺帅的, 算是我们学校的校草。” 宴之峋认为后半句话完全没有必要加上,哪成想, 下一秒,更加多余的话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他高中的时候暗恋我来着。”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天真又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拥有瞒天过海的能力, 能够将情愫藏得密不透风,事实上早就败露在了他们一个下意识的眼神、难以自持的心跳声,以及发红发热的耳尖里。 周应淮喜欢她, 不是什么秘密,即便他当众否认了——她很清楚, 这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毕竟喜欢上一个众矢之的,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相反祸患无穷,尤其对于那种被人拥趸着的天之骄子来说。他保护不了她,总不能还把自己赔进去。 宴之峋听到这话后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她高中那会不是正遭受着严重的校园霸凌,怎么还有人暗恋着她? 这个疑问刚冒出头,又被他狠狠否决。 遭遇霸凌和被人默默喜欢着,是两码事,并不冲突,就看对方有没有勇气将一个人的暗恋发展到两个人共同与世界的对抗。 “不愧是你。”宴之峋幽幽点评。 “嗯?什么意思?我又怎么了?” 他哼笑,“夸你异性缘好。” 他们在一起时,即便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她身边的花花蝴蝶还是没有死心,数量甚至还有增无减,异性缘好到让他望尘莫及。 言笑今天扎了个松垮的低马尾,偏八字型的刘海被风吹到凌乱,她抬手捋了捋,漫不经心地应道:“那确实。” 四平八稳的路程中,言出又睡了过去,两个人的嘴巴都消停下来,但其中一个人的眼珠还是不太安分。 言笑敏锐地捕捉到宴之峋的眼神在寂静中时不时瞟过来,刮过她的耳廓,有几次在她头顶盘旋,实在是好奇,她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想也没想就说:“在看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恰好路过一个教堂,言笑心血来潮,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去好好接受洗礼仪式了。” 宴之峋让她省省,“这教堂太小,装不下你的罪孽。” 言笑顿了下,不得不承认,在回怼方面,他进步了不少。 - 宴之峋是在当天晚上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样,具体表现在他昏沉沉的大脑和略显乏力的四肢上,即便如此,他也没太当回事。 经过一晚上的醒醒睡睡,勉强捱了过去。 事实证明,生病是没法拖的,尤其像他这种连药都不吃、放任自流的做法,第二天醒来后,体温猛窜到39度以上,后腰那块又僵又疼。 这节骨眼上,他接到了宴瑞林亲自打来的电话,时隔近两个月,语气依旧是高高在上,连装模作样的寒暄都不屑使用。 “除夕夜给我回来。” 因脱力,宴之峋没拿稳手机,砸在坚硬的颧骨上,随即掉落于柔软的珊瑚绒被中,他胡乱摸索了一阵, 才摸到手机。 电话没挂断,看来今天的宴瑞林耐心足够充沛。 在迷蒙不清的视线中,宴之峋摁下免提键,对方厚实沉重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开:“回话。” 他都决定了的事? 还让回话什么? 宴之峋觉得他说了句废话。 “我没时间。”宴之峋答。 嗓音沙哑至极,宴瑞林不可能听不出自己的小儿子正处于被病毒侵占的状态,但他不在意。 感个冒而已,又死不了人。 “假期排班轮不到你上。” 宴之峋笑了声,“我就不能有别的事?” 除了娱乐消遣的事外,宴瑞林想不到他还能去忙什么,“你不务正业了这么多年,能不能给我消停点,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宴之峋已经不光体表温度高,胸腔里也似燃着一团火,在对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猛地蹿了出来,愤怒、不甘的情绪过于强烈,反倒显得语调格外平缓,他拖长音说:“那我要是除夕回去,出现在家庭聚餐上,岂不是更给你丢脸?” 宴瑞林在家里就是权威,他不需要搞任何煞费心机的阴谋阳谋,也不用玩赵蓝心那种往温柔里藏刀的手段,就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宴之峋。 而他的杀手锏是:“不想回来就永远别回来,最好给我死在外面。” 宴之峋确实不想回去,这种念头从很久以前就诞生了,延续至今,但他也很清楚,现在的他还过分弱小,小到宴瑞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死他,所以他不能将这念头付诸于行动。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 他嘲讽般地勾了勾唇,突然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笑话,明明前两天还在电话里教育赵蓝心应该怎么活出自我,转头就在宴瑞林不露声色的权威下,缴械投降,连抗争的环节都没有持续太久,当然可能也是因为他清楚这注定会成为无用功。 嘟声响起,通话被对面掐断。 宴之峋迟缓地睁开眼,洁白的天花板刺进眼底,没那么痛,但也不舒服,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木制日历摆件,显示日期为1月28日。 距离过年不到两周,距离他满27岁还有几个月,也就意味着,距离他十八岁生日过去快要整整九年。 十八岁,成人的象征,自由与被约束的分界线,是他年少时最渴望跨越的一个阶段。 可等到他真正一脚跨过那道分界线,他才意识到十八岁的天其实没有那么蓝,也没有那么广阔,自由依旧受到约束,他的灵魂依旧被困囿于宴瑞林和赵蓝心结合诞生出来的躯壳中。 它那么冰冷,那么坚固,悄无声息地蚕食着他本就残缺的灵魂。 人在病弱时,总容易胡思乱想,宴之峋不想让自己沦落为更加遭人嫌弃的怨男,于是强迫自己停下不断发散的思绪,调动全身仅有的力气下床。 最后一粒退烧药昨天用在了言出身上,他只能去附近药店买,短短几百米的路程,来回他用了近二十分钟,回来时,恰好在小院和言笑撞上。 他头小脸小,口罩戴着,脸上的留白区域极小,只露出一双深邃却朦胧的眼,周身有种风雪寂灭的冷清和疏离。 言笑多看了几眼,注意到他脚步微晃,状态不对劲,她忽地上前,摘下他的口罩。 脸红得过分,像煮熟的鸭子。 动作很突然,宴之峋事先毫无防备,愣在原地,还没问她想干什么,她的手又伸了过去,这回探向的是他的额头。 “你这病得不轻啊。”她感慨了句。 “……” “你觉得你能自己一个人爬上楼梯吗?” 能是能,就是得费些时间。 宴之峋从鼻腔挤出一声“嗯”。 言笑就跟没听到似的,又观察了几秒,郑重其事地下了个结论:“我觉得不行。” 宴之峋睨她眼,用不太清晰的瞳仁传递出“你能不能稍微听听人话”这层意思。 言笑说不能,随即架住他半边胳膊,“我帮你。” 他又看了她一眼,胸口起伏不定。 她一巴掌拍了过去,“别这么感激,小事。” 宴之峋深吸一口气,“我要是死了,一定不是老死或者病死的,是被你给气死的。” 言笑没脸没皮地笑了两声,“那我还挺厉害。” 宴之峋有气无力,闭上了嘴,没再搭理她。 两个人朝三楼走去。 宴之峋一躺回到床上,言笑就消失了,他甚至来不及喊住她让她把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泰诺递过来。 他只能挣扎着起来,忽而听见过道传来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没几秒,房门被推开,言笑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朝上,放着一粒药丸。 “毒药?” 言笑翻了个白眼,“是啊,你吃不吃?” 宴之峋没说话,干脆利落地把药干吞了下去。 ——一半出于信任,另一半却在心里期盼着最好是真的毒药,死了一了百了。 言笑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他去见他爷爷,给的药是针对流感的特效药,怕他卡喉咙,还贴心地递过去一杯温水。 宴之峋接过,只抿了一小口就还给她。药效很快起来,他感觉自己被抽走了灵魂,身体异常的轻,唯独大脑依旧沉重。 见他强撑着眼皮,言笑没忍住说:“你还是睡一觉吧。” “你就站在这看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那我走。” 嘴上说要走,脚下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因为她捕捉到了刚才一霎那,他迅速颓败下神情,仿佛要去出殡,还是他自己的葬礼。 她挠了挠鼻尖,问:“什么时候发烧的?昨天夜里,还是今天早上?” 不知道为什么,宴之峋体会了把回光返照的滋味,脑袋莫名清醒些,也没那么困了。 “昨晚开始。” 言笑:“言出传染给你的?” 宴之峋一顿,“跟言出没关系……医院人来人往,得流感的人也多,被传染上很正常。” 言笑听出他在努力撇清自己身上的病毒和言出的关系,沉默过后,转移话题道:“你跟医院请假了没有?” 宴之峋提醒她,“今天是周日。” 言笑忘了从哪听来,“外科医生不是一年365天360天都得待命的吗,你怎么这么清闲,周周双休?” 宴之峋带着满满的自嘲意味说:“因为我是扶不起的小少爷。” 言笑又默了两秒,相当不见外,一屁股坐在他床边,“当小少爷不好吗?我还挺想当小公主的呢。” 宴之峋愣了愣,昨晚昏蒙间,他又想起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有他和宴临樾的,也有和言笑的,就跟拉片似的,一帧帧一幕幕倒带得极为缓慢,他甚至有闲心去揣摩他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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