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人不多,两个人找了处偏僻的拐角,宴之峋点开小程序,将手机递给她,灯光幽暗地垂射下来,将她的脸裹住,也不知道吃的都跑到哪去了,还是这么瘦。 言笑其实没那么饿,点了份奥尔良烤翅和中薯,外加一杯可乐,就把手机还回去了,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等着。 宴之峋比她靠谱,一直关注着屏幕里的取餐码,不到两分钟,他一副任劳任怨相去取了餐。 言笑边挤番茄酱边问:“你在真心话上说的往溪水里吐口水是什么情况?” 宴之峋一顿,口吻嘲弄,“高中时候的事,跟人打架,嘴巴里有血,没注意旁边是溪流,直接往那吐了口。” 言笑除了哦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另起话头,“上次忘记问你,你和徐承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徐承大宴之峋两岁,大学期间,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加入一个病原生物学实验小组,短短一学期,摩擦不断,宴之峋嘲笑徐承没能力,只会放嘴炮在导师面前溜须拍马、婉转小意,毫无实效可言,徐承看不惯宴之峋仗着出身比普通人好点,连导师都要看他几分眼色,两个人在实验室每天上演宿敌版傲慢与偏见,一直到徐承保研后退出小组,实验室的氛围才有所缓和。 宴之峋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在申城的时候,跟他一个医院,闹出了点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潜台词却是丰富,给言笑足够的素材脑补出一段“仇人再见分外眼红”的戏码。 “闹出了什么事?” “闹出了能把我调到桐楼的事。”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脸色却在数十秒间疯狂变换,比打翻的调色板更加丰富。 言笑破天荒体贴了回:“你要是不想说,可以当我没问……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宴之峋皱了下眉,“现在上网,应该还能在角落里搜到一两条相关新闻,多你一个人知道也不算多了。” 也不知道是在给谁缓冲时间,他沉默了会才说:“我打了他。” 这四个字堪比欧亨利的小说,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事情的起因其实远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复杂玄乎。 徐承的手上功夫糟糕,算不上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但他很擅长写论文,家里又有点关系,毕业后直接被安排到申城中心医院,早了宴之峋足足两年半,两个人又跟在同一个师父底下,论资排辈,宴之峋得叫他一声师兄。宴之峋看不惯他,自然一声没叫。 半年前,徐承接到一名患者,胃部长了颗肿瘤,需要手术开刀,术后再配合放疗,徐承见他吃穿用度极其寒酸,不免态度轻蔑,对他毫不上心,平时需要交代的事,全都是护士告知的,直到这名病人塞给他一个红包,他才显出几分关切。 手术前一周,徐承接到另一名家境殷实的患者,对方想要尽早手术,奈何最近半个月的手术都已经排满。 徐承动了歪脑筋,私底下用小手段将两名患者的手术时间调换了,宴之峋第一个知道这事,他跑去质问徐承,反被徐承阴阳怪气地讽了一通,“你在这装什么圣人,要不是你爸,你能进这医院?能让你做手术?你要是真的想为你的病人好,就赶紧封刀吧,省得到时候闹出人命。” 宴之峋这才动手打了他。 然而就在争端发生前夕,以宴瑞林为代表的几名领导开始大刀阔斧地推动改革,试图缓解紧张的医患关系,谁也没想到,医生自己不仅没有以身作则、起到表率作用,反而对着自己人大打出手。 至于为什么打架,不重要,也没人会关心,有心之人只会逮着结果大做文章。 人仰马翻的下场是,宴瑞林受到连带苛责,为了平息事端,他只能大义灭亲,以儆效尤。 言笑默默听完后问:“你现在后悔打了他吗?” 店里进来几个小孩,异常吵闹,宴之峋抬高了音量,“一半一半。” 她的困惑明晃晃地从她的眼睛里传递出来,他解释:“不后悔打了他,但后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他。” 现在看来,他当时是急躁了些,但徐承也是欠揍,就算那次自己忍下了,以徐承的脾性,后面也会给他制造无数的“第二次”。 言笑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当面揍自己看不爽的人确实挺爽,事后的麻烦事也不少,参考我就知道的,快成派出所的常客了。” 说完,她将话题绕回去,“你爸知道这件事后,决定给你点教训,正好这时候,你哥在背后推波助澜,你才会被调到桐楼分院?” 宴之峋面无表情地点头。 言笑挠了挠鼻子,“你讨厌桐楼吗?” 宴之峋双眼直视前方,“讨厌,但又不完全讨厌。” 他讨厌桐楼粗犷、不含半点柔情的面貌,时时刻刻有侵占呼吸道可能性的飞尘,大多数桐楼人将虚情假意刻进骨子里的笑容、暗里藏刀的做派,无休止的闲言碎语。 这地方,挑不出任何优点。 但他现在又没那么讨厌了。 他在这时看了眼言笑,她的唇角沾上些番茄酱,他不知怎么,伸出了手,用大拇指指腹抹去,再顺理成章不过地放进自己嘴里。 言笑吃得专心,等她回过神,看见的就是对面的男人后知后觉发红的耳尖。 “等会,你刚才这是?” 宴之峋喉结滚动了下,佯装不解,“我刚才怎么了?” 言笑眯了眯眼,“你刚才好像一直盯住我嘴唇看,还舔走了——” 宴之峋没给她时间把话说完,“我只是突然想吃番茄酱了而已。” 他飞快岔开话题,“我也想问你,周应淮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他待在一起?” 话一问出口,宴之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能把这名字记得这么牢,脱口而出得又如此顺畅。 似乎有人偷偷往他的的身体里放了杯浓缩柠檬汁,周应淮那张碍事的脸一出现,或者矫揉造作的声音一响起,杯子就会朝一边倾倒,酸涩的汁水漫出来,浇湿他的心脏,偶尔他也会觉得难以喘息。 医人者无法自医,明知自己的心出现了奇怪的症状,他也只能放任自流,或者听从另一个人的发落。 言笑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走,她低头吸了口可乐,片刻说:“我好像低估周应淮的自大了。” 宴之峋皱了下眉,没听明白的意思。 言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思忖措辞的时间格外漫长。 宴之峋不催促,按兵不动。 两分钟后,她总算找到合适的形容:“周应淮大概还想当我的救世主。” 自从他们见面后,周应淮的邀约一直没断,但每次都被言笑用阴阳怪气的态度回绝,昨天下午,周应淮又找上她,说偶然遇到了王威,就想起了她和王威之前闹的不愉快。 见他拐弯抹角兜圈子,言笑耐心不足,挑明道:【你想说什么?】 周应淮:【我打算组个局,约你们几个老同学出来,有什么矛盾一次性说开,冰释前嫌总好过一辈子不死不休。】 言笑看笑了:【我看你也别当律师了,乐山大佛直接给你当好了。】 这条消息发出去五秒就被她撤回,换成一个笑脸,附带一句话:【好的,你把时间地点告诉我,我一定赏脸去。】 听完,宴之峋一声冷笑,“他也挺会给自己加戏。” 言笑擦了擦手,“这会估计在心里狠狠骂我不知好歹,好心就这么喂了我这只白眼狼。” 男人总认为自己一往情深、情比金坚,也总妄图在爱里分出谁更伟大、谁更无私的胜负,实际上,绝大多数情况里他们数不胜数的爱都是出于他们的脑补和过度美化,经不起推敲和检验,放在青天白日里一照,就融化成水,从指缝里渗出,变成无穷无尽的诋毁和贬低。 “我不是。” 身旁低低哑哑的嗓音切断了言笑的思绪,她愣了愣,忽然笑起来,“你如果是这种死德性,我当初怎么可能会和你在一起。” 离开餐厅后,他们还在继续着这个话题。 可能是今晚的车辆鸣笛声过于嘈杂,不好听清对方说的话,两个人越走越近,衣袖若有若无地摩擦。 在过分危险的距离里,言笑发现宴之峋有点不寻常,他的目光时不时投射过来,却不肯直勾勾地对上她的眼睛,有时落在她耳尖,有时又停在她唇上,他还会在她说话时,微微低下头,可她一让他转述一遍,他就跟哑巴了一样,什么都说不上来。 “言出他爸,你很奇怪。” “奇怪什么?”宴之峋这才去看她的眼睛,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脸。 “你今晚看着很心虚。” “你的错觉。”昏黄灯光削平他立体的五官,连表情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这人就这怪脾气。” 这种时候倒承认自己难伺候了。 言笑一阵好笑。 见她没再问下去,宴之峋心里的那丝焦虑很快消散了,直到她挑起一个新话题:“徐承会怎么对付你?” 还是徐承,也不算新。 宴之峋微抬眉梢,“对付我?” 言笑嗯了声,“徐承今天晚上可是什么都没说——关于我俩,还有言出的事。” 明明那么好的机会。 言笑看他,“以你对徐承的了解,一旦你被他抓到把柄,他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放过你?” 这事根本就不用细想,宴之峋斩钉截铁道:“不会。” 今晚不说,只可能是他还没想好重创他、或是将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地步的好点子。 宴之峋眉宇间重新凝聚上化不开的烦躁,“你打算什么时候带言出离开这里?” “等我新书修改稿全都过了。”言笑算了下时间,“应该就是这两周的事情了。” 他极轻地嗯了声,低下头,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 言笑问:“你该不会打算这辈子都在桐楼不走了?” “不会。” 她又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继续往前走,走出几米,意识到不对劲,这男人在他应完那两个字后就没动过。 “你不走?” “累了。”宴之峋坐到环形广场的台阶上,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 她这种经常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没喊累,他倒先喊上了,莫名其妙的。 “那我先走了。” “嗯。” 言笑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两秒,扭头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我可真走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2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