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他都懂,但他阻止不了内心成倍泛滥的恐慌, 整个人的思绪乱到连剪刀都剪不断, 手也在不受控地发抖。 刚拟定完具体的手术方案, 护士打来电话,称患者已经完成术前准备进入手术室, 罗茗迟疑两秒,“你来当我助手。” 宴之峋跟在他身后没说话。 罗茗不耐烦地问:“行不行?” 宴之峋还是没应,但脚步也没停, 一直到手术室前,才哑着嗓子说:“求你。” 罗茗睨他,“不需要你求, 你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够了。” 罗茗负责右下肺和肝脏破裂的修补,一站上手术台, 宴之峋额头、后颈就开始冒冷汗,但手没再抖了,僵硬地顿在半空。 罗茗抬眸,锐利的目光从护目镜里投射而出,笔直地击穿对面那副僵化的躯壳,“干不了,就滚,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他承认自己的话有些难听,但这是手术台,人命关天的事没那么多富裕时间给一个没有信心、被恐惧包裹住的业余医生。 宴之峋深吸一口气,接过护士递来的器械,全程仿佛一个提线木偶,只有罗茗命令式的话腔扑进耳膜,让他做什么他就照做,没有灵魂,值得庆幸的是,也没有失误。 四个小时后,手术结束,罗茗率先转身离开,没迈出几步,余光进来一道身影,背弯得厉害。 罗茗哼笑,用他一贯的欠扁语气来了句:“这不是能低下头的吗?” 一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宴之峋才直起腰,腿瞬间软了。 言笑被推出手术室后,转到ICU,观察了整整三天两夜,见情况稳定,也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状,周一上午,被转移到普通病房,但人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那段时间,宴之峋数不清有多少次来到她的病房门口,隔着一扇玻璃看她,她裸在空气里的皮肤就和纸一样白。 看得久了,他的指尖开始发麻,像被电击过,一寸寸过渡到心脏,霎那间,他心悸到有些缺氧,腿差点又软了,但他必须得站住,被她看到,会显得自己太没出息。 过道时不时有人经过,连罗茗也来了一次,刚要开口,宴之峋抢先说:“你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罗茗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甩头离开。 又隔了一会,宴之峋也离开了,没回科室,而是去询问了下言出的情况。 正如言出的主治医生说的那样,言出被言笑保护得很好,全身上下只有几处擦伤和轻微脑震荡,给言笑做完手术不久,他就醒了。 重的是心理上受到的伤,回忆起车祸发生时的恐惧和对母亲还昏迷不醒的不安密不透风地堵住他的咽喉,以至于清醒后,他只是一个劲掉眼泪,哭声一点没发出来,第二天才能扯开嗓子哭。 宴之峋去病房那会,言出正被言文秀揽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嚷着说要去见妈妈。 在言文秀的安抚下,言出渐渐止住哭声,眼泪还在掉,泪眼朦胧的,但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宴之峋的存在,他一顿,嘴角下撇,张开双臂,喊了声:“爸爸。” 宴之峋神经绷开,心脏也差点跳停了,他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言出叫的是“爸爸”,这也是言出第一次开口叫自己爸爸。 他愣愣将他抱进怀里,言文秀见状离开,主动把空间让出来给他们。 言出没再哭了,但他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爸爸,出出好害怕。” 宴之峋不想让他强忍住眼泪,“害怕就哭出来。” 发泄一通总比憋在心里好。 言出忙不迭摇头,“妈妈还没有醒,要是妈妈在梦里听到出出哭了,她也会害怕的,要是她怕到以后都醒不来了怎么办?” 宴之峋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如果他安慰人的功力能有他毒舌的万分之一,这会也不至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顾抬手轻轻抚摸言出的背,小家伙这两天瘦了不少,肩胛骨都凸出来了。 言出艰难止住哭腔,恢复到过去的称呼,“狗蛋,哭哭什么时候才能醒?” 宴之峋一顿,不知道在哄骗谁,“快了。” 之后那两周,罗茗作为言笑的主治医师,数次想要告知宴之峋她的身体状况,通通被宴之峋打断,然后借口离开,转头他就去了言出病房。 言文秀实在没忍住问:“小宴,这段时间你去看过言笑没有?” 宴之峋胸口又闷又堵,实话实说:“没有。” 站在病房外,不算看。 言文秀不明白了,“你不想看看她?” 宴之峋摇头,“我不敢。” 他当然想要见到她,更想用力抱住她,这是他从手术结束后涌出的贪婪的渴求,用的是贪婪,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不能这么做,她遍体鳞伤,他可能轻轻一拥,她就碎得不成样子。 说白了,他就是不敢进去。 言文秀更没法理解了,人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他有什么不敢的? “你还是赶紧抽个时间去看看吧。” 言文秀这几天一边察看着言笑的情况,另一边忙着安抚言出的情绪,两间病房跑了不下百趟,没合过眼,精气神糟糕到极点,头发乱蓬蓬的,脸干到皱纹看着都明显了不少,说话也有气无力,平白增添几分伤感。 “小宴,你再不去——” 她可能又要睡醒了。 其实言笑早几天就醒了,只不过那会病房里空无一人,她很快又睡了过去,这几天醒醒睡睡的,状态没有一开始这么糟糕了,骂人都有力气了。 当然骂得最多的是宴之峋,反反复复一句:“他人呢?我都这副样子了,怎么还不来看我?非得等我火化了,他才肯到我的骨灰盒前表演一段追妻火葬场?” 言文秀话还没说完,迎面刮来一阵风,人直接没了影。 “你再不去”这四个引人遐想的字,对一个近期神经尤为敏感脆弱的人来说杀伤力巨大,宴之峋身体里的血液就这样被搅动到沸腾,喷涌至大脑,阻碍了他仅存的理智和判断,下意识当她的情况急转直下。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在脑海里设想过他们见面的场景: 她劫后余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同他相拥在一起,复合水到渠成,这也是电视剧里最俗套的桥段。 就像爱情本身,庸俗至极,又跟他的自尊心一样廉价,但他还是想要拥有。 也想要发生的车祸其实只是一个玩笑,那些碍眼的创伤并未出现在她身上,她的皮肤依旧细腻柔滑。想要她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见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后,狠狠奚落他,“宴二狗,你怎么又哭了,好没出息哦。” 当然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以当事人的身份见证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这是他不敢想象的,哪怕在四年前,被她分手后,当时他怨过她,恨过她,但他从来没有一刻产生过类似诅咒她不好过的恶毒念头。 平心而论,抛去那些怨恨,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的,至少不能比跟他在一起时过得更差。 这些,他猜测她并不知情——她总是低估他的深情。 深情? 这个词一蹦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真的深情吗?这难道不是男人千篇一律的自我感动?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他总把复合挂到嘴边,可他的复合真正考究起来,其实没多少诚意,他为她做过什么呢? 送过几个Jellycat——要命,还不是他亲自挑的。 在她工作的时候,陪言出玩,哄言出睡觉——言出也是他的儿子,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这不算对她好。 其他的,他想不出来,或许本就不存在。 那他也太糟糕了。 吹毛求疵,冥顽不灵,连爱都施展得如此吝啬又自大。 她当初在分手时说的那些话,看来还给他留下了不少颜面。 刻烟吸肺般的自省中,时间看似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事实上也不过只有短短两分钟,他一路狂奔到病房门前,门关着,里面传出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和他想象中两种的场景截然不同。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走错病房了,脚步不受控地慢了下来。 病床前围着一堆护士,将视线阻隔开,宴之峋看不到床上的人,对方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他能辨认出是谁在说话,毕竟她得意满满时的腔调无人能模仿。 “我能活着,哪算是我命大,分明是死神觉得高攀不起我,拒绝了我单方面的好友申请。” 有个男护士笑着搭腔:“言小姐,你说话可真风趣。” 言笑顿了两秒,语气夸张:“我第一次见到男护士欸……哇,帅哥,你这手可真漂亮,怎么保养的,哟哟哟,你这脸蛋看着也好细腻,锃亮锃亮的,帅哥,你做医美的不?要是做的话,能不能给我推荐个靠谱的美容院,我打算出院后,好好保养我这张脸balabala……” 不仅没到气若游丝的地步,相反比普通重创后的病人气要足几倍,笑声也是,不怕伤口撕裂一样,咯咯笑个不停,有几声听着像鹅叫。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贱兮兮的幽默。 宴之峋快听麻了。 她是基因变异的X战警,还是变次身就能存个档的奥特曼,这才多久,怎么就恢复到这程度了? 帅哥护士嘴巴也甜,“言小姐,你才漂亮,你睡着的时候躺在那,安安静静的,雪都没你的脸白,鼻子又那么挺,就跟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 言笑被哄得心花怒放,“帅哥,看来你不仅是脸蛋天才,眼神也好到爆炸了,不是我吹,从小到大,追我的人、得不到就诋毁我的人,就跟香飘飘奶茶一样,绕了地球不知道几圈。” “怪不得……”几名护士面面相觑,露出磕死我了的笑容。 “怪不得什么?” 言笑怀疑自己是不是伤到了脑袋,读懂别人话外音都困难不少。 “怪不得宴医生这么挑剔的人,会对言小姐痴情不改,听参加手术的护士说,宴医生一开始手抖得厉害,宣告手术成功的那一刻,那眼泪呀就跟喷泉一样,真是见者动容。” 宴之峋有个私生子的事实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毕竟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其中自然添油加醋了不少,但这次都是往美化真心的方向编撰的。 光听他们三言两语的转述,言笑就脑补出了几出恩恩怨怨痴痴缠缠的舞台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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