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珠子又转了几转,再开口语气和缓不少,“家里老人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冯嵘缓缓搓着手,低头想能套近乎的话题,“听说你女儿书读得挺好,在实验上学?” 章美霖点点头。 “不是市区户口得交借读费吧?” “是要的。” “哎呦,那学校借读费可不便宜。家里情况这样,还供啊?” “要供的。女孩子一定要念书的,再困难也得供她念。” 冯嵘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弟妹呀,要我说你就该找个人帮衬帮衬。家里就你一个人顶着,一天两天还好说,三年五年十年……日子还那么长,老的小的都得靠你,怎么顶得住。趁着现在还年轻,早点作打算,对你对小孩都好嘛。” 章美霖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有个朋友,这个……”冯嵘停顿了下,扣扣脑门,思忖着要如何开口,“人呢,是很不错的,生意做得很大。这样,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聊一聊,说不定就有缘分,你说是不是?” 章美霖轻轻笑了下,“他多久找一段缘分?一个地方一段的缘分,还是跟着走的缘分?” “嗨!说哪儿去了。人家正经找对象,当女朋友处的。” 章美霖不置可否,冯嵘当她默认,很快安排了见面时间地点。 见面前,冯嵘特地叮嘱赵延昌,“她男人没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我跟她说处对象那么处,你别太直白,上来就办事。这条鱼得慢慢钓,保你过瘾,绝对够味儿。” “怎么?试过啊?” “哪能呢,上不了手。”他笑得意味深长,“就看赵老板的本事了。” 其实章美霖心里清楚得很,正经谈对象怎么会约在灯光暧昧的歌舞厅包厢里。并且那个男人她见过,土老板闹事那天,他也在场。那群饿狼般的贪婪目光中,有他一份。 可眼下她深陷泥潭孤立无援,再没有上岸的机会。 两人很快在一起。赵延昌出手阔绰,衣服、首饰、零花钱都没少给。他们经常一起出去吃饭、逛商场,像一对普通情侣那样约会。可没过多久,有个女人找上门来,叫方薇,是赵延昌的妻子。 往事桩桩件件不堪回首,章美霖抬起胳膊,再一次压在眼眶上。十月的夜风已有些许凉意,药流后的清宫手术才过去半月,她经不起凉,手脚冰冷冷的。 意外有孕又果断处理掉,从头到尾她都没跟赵延昌商量,事情瞒不过被发现,赵延昌大怒,两人关系降至冰点。 她知赵延昌并非良人,托身于他也是生活所迫,本想等饶冬青上了大学再作打算,但事情变化快,她不得不安排饶冬青去住校,开始着手找新住处。 可这个女儿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放她一个人住校,章美霖怕她心变得更野。 饶冬青十六了,和章美霖当年一样,情窦初开,意有所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饶冬青对待感情那股执着倔强的气性,和她当年如出一辙。 晚上方纪辉砸门,章美霖道歉陪笑过后,再不敢弄出大动静。她重新关上门,拿来毛毯裹住饶冬青,“听话,跟那个男生分开。” 饶冬青把头埋进双臂间,并未答话。章美霖伸手捧起她的脸,压低声音训斥,“大晚上带你回家,他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吗?出了事,吃亏的是你!” “他没有!”饶冬青红着眼替他辩解,“你根本就不懂!” “不懂什么?不懂耍耍嘴皮子说点好听的,就骗女孩回家,就爱得不行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真心对我好。不要拿你没经历过的事,随意评判别人的感情。” 章美霖席地而坐,长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抬眼直视饶冬青。 “好,那我们来聊聊所谓的爱情。怎么样算得上爱?上千人的演出场地发生踩踏,第一反应把你护到身子底下算不算?房子起火,所有人都跑了,就他冲进去救你,死也要死一起算不算?凌晨骑车去镇上,来回十多公里山路,就为了给你买块糖糕算不算?把一年挣来的钱缝内衣里,坐四天三夜火车不敢合眼,拿回来全给你算不算?给你个家,让他的家人也都对你好,算不算……” 刻意压低的声音越来越急,最后哽咽住,顿了顿,又说:“你们经历了什么,这么轻易就把爱挂在嘴上,担不担得起这个字?”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垂泪。寄人篱下,连哭都要克制小心。 章美霖伸手替她抹去满脸泪水,“你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书念好。你要争气,要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不依靠任何人,明白吗?” 饶冬青重重点头。 “你不明白,但凡听进去一点,就不用我一次次重复这些话。” 饶冬青也伸出手替章美霖擦泪,“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们离开这儿吧。” 章美霖眼眶中的泪珠又滚下来,一把将饶冬青搂进怀里,郑重作下保证,“会离开的。” 之后,饶冬青比以往更加用功念书,因为文理分班,她和郑魏东不在同一个班级,联系少了,不过关系还像先前那样。她觉得一事归一事,什么更重要,她心里有数。 不久章美霖和赵延昌重归于好,过了没几天,章美霖让饶冬青搬回家住。 给饶冬青招来顿毒打,方纪辉心里一直有些不安,可真要他主动解释,又觉得实在犯不着。 秋季校运会第一天,饶冬青早早出门,赶去参加开幕式前班级的队形彩排。 人走没多久,章美霖看见沙发上落着一个帽子,是和饶冬青的班服相配套的。她把帽子拿在手上,嘴里念叨着,“东西也不带好,到学校了找不见,看你上哪儿跳脚去。”说着穿上外套,要给她送去。 不想方纪辉主动开口,要帮忙捎带上,章美霖怕麻烦他,推说不用。方纪辉倒是坚持,说顺手的事,最后便由着他了。 路上碰到同学程涛,两人比了比速度,一路狂飙到学校。进车棚时,看见饶冬青正往外走,方纪辉把人叫住,翻开书包,拿出帽子递过去。 帽子折了两折,挺小一团,交接时两人的手相碰到,方纪辉急忙缩回手,转身跑向车停的位置,连对方的谢谢都没听全。 锁好车,两人并肩向外走,程涛伸手搭上方纪辉肩头,“这就是你那个便宜妹妹?” 方纪辉斜了他一眼,没说话,却见对方不怀好意笑着,“你摸她手。” “你才摸她手。”方纪辉打开搭在肩上的手。 “给东西就给东西,趁机摸人家手,我都看见了。”程涛玩心大起,伸手指方纪辉的耳朵,“别不承认,你耳朵都红了。” 像是害怕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欲被窥探出,他激动地辩解着,耳朵更红了。 两人快走出车棚,程涛还在贱嗖嗖瞎喊:“噢噢——方纪辉摸女生手,摸他妹妹手。” 方纪辉狠狠推了他一把,情绪突然爆发,“婊子养的,不嫌脏?”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在车棚转角处,他看见蹲在地上系鞋带的饶冬青,身旁还站着那个男生。 饶冬青装没听见,系好鞋带起身要走,一旁的郑魏东站着没动,眼神凌厉看向她身后,她朝他轻松笑笑,“走啦,快来不及了。”
第十一章 -修订版 那个时期的饶冬青整天提心吊胆,她能感觉出方纪辉看她不顺眼,怕他哪天不高兴了,在学校到处说她妈妈陪酒、傍大款。 确实因为章美霖那份不光彩的工作,让饶冬青多少有些自卑,她害怕被人知道家里的情况,带着有色眼镜看她,就如方纪辉说她那样:婊子养的。 跟郑魏东在一起时,她总是放松自在的。他们相识于平塘街,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彼此都了解。在他面前,她不用小心遮掩,没有任何负担。 相处久了,对方心里想什么,能摸出个大概。隔天一早,郑魏东去隔壁找二虎,“你们下午几点放?” “咋了哥?” “去收拾个人。” “管它几点放。啥时候要人,我们啥时翻墙出来不就完了。” 平塘街这帮一起长大的小伙,近一年都不怎么打架了,有的早早进厂打工,有的去技校学手艺,二虎他们几个家里想让多读点书,于是一起结伴进了职高。 傍晚,郑魏东带着一帮兄弟堵在方纪辉回家的路上,把人拦住,拖进路旁无人的工地里。方纪辉脸上挺平静,冷眼对着面前的郑魏东,看上去并不怵这场面,“什么事?” 二虎兜头给了他一巴掌,“咋跟我哥说话呢?”伸手狠狠指他脸上,“横什么横,他妈给我老老实实的。” 郑魏东示意二虎靠边,他走近一步,“自己想。” 方纪辉梗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 郑魏东站在原地耐心等着,挺悠哉地打量他。二虎是个急脾气,“哥别跟他废话,先打一顿了再说。”他揪起方纪辉的衣领,上手要揍。 “替人出头,有本事就一对一,叫了一帮子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方纪辉终于开口,说的还是挑衅话。 “我他妈……”二虎挥拳往他脸上打,被郑魏东拦下,“都上外头去,我来。” 方纪辉压根不是郑魏东的对手,被摁到地上狠揍,吃了一嘴巴泥。郑魏东拽着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你一男的天天没事找人女孩麻烦,他妈不嫌丢人?” “她妈就是个婊子,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你们家住进一婊子,当祖宗样的好吃好喝供着,你大气,吭都不吭一声。” 郑魏东态度缓和了几分,“她妈是她妈,她是她,要撒气好歹找对人。” 方纪辉挣开他,嘲讽地笑了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带着泥和血。“饶冬青是饶冬青,她妈是她妈,说得倒轻巧,那你谁啊,跟这瞎掺合什么?我就是不待见她,气总得找地方撒,有本事你让我出出气,我再不跟她计较。” 郑魏东听乐了,“打不过照实说,唧唧歪歪扯那没用的。” “在你这有没有用没关系,能让她不好过不就得了。” 郑魏东收起笑,脸色严肃看着他,“说话算数?” 话音刚落,对方直接一拳头挥上来,郑魏东被搡倒在地。方纪辉跪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下手特狠,那深藏心底不敢示人的感情在扭曲,在燃烧…… 同样是爱慕一个女孩,凭什么郑魏东就可以大大方方展露,而他只能躲在暗处,像个深夜潜行的贼,小心窥探着梦寐以求的珍宝。 这场疯狂报复式的发泄持续时间不短,郑魏东愣是没吭一声,更没还手,硬生生抗了下来。 第二天,郑魏东青肿着脸去学校,一整天都待在教室里,也不下去看运动会,怕碰见饶冬青。结果下午回去的时候,出了教学楼,迎面就看见躲了一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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