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自己开心地冲她喊:“奶奶再见!” 他想起老人亲手做的五仁月饼,精美得像从店里买来的。 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袭来的剧痛,一直从天灵盖痛到五脏六腑,痛到脚踝的旧伤,来势汹汹,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个四分五裂。 期末考第一天,纪廉并没有来学校考试。 陈洵满心以为他会出现,开考前绕着教学楼找了他许久,结果直到踏入考场都不见他的身影。 之后两天的考试,纪廉也都缺考。 陈洵有了不祥的预感。 期末考试结束,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暑假。学生们涌出教室,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暑假该如何度过。 陈洵和林达几人走在其中,唯独吴熹一个人表现得颇兴奋,提议明天约一场篮球。 “陈洵,去么?!”吴熹看向陈洵,问。 可陈洵只顾低头看路,仿佛听不见他说的。孙舵和林达对视一眼,抓住了吴熹的肩。 “陈洵在想事情,你就别烦他了。”孙舵道。 “什么事?”吴熹郁闷道。 “哎呀,别问,问就是心事。”孙舵说着又看陈洵一眼,这时陈洵才神思恍惚地抬起头来。 “什么?”他问。 “没事。”孙舵摆摆手,道,“我和吴熹约打球。你去么?” “哦。”陈洵应了声,之后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林达担忧地看他一眼,转头又同孙舵交换了个眼神。 回到家,白雁正将饭菜从厨房端出来。 “今天考的感觉怎么样?” 见陈洵回来,白雁问了几句关于考试的事。 “还行。” “那这次能全部及格吗?” “应该能吧。” 陈洵说着在餐桌前坐定,口袋里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陈洵一愣,掏出手机。 是林达打来的。陈洵盯着屏幕上的来电,迟迟没有接。 白雁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不接?” 陈洵呆愣地看她一眼,转而看向手机。 铃声锲而不舍的继续响着。 他终于伸出手,拿起手机,迫使自己不要抖。按下接听键后,他还没出声,林达便先开了口。 “陈洵。”电话里,林达语气低落,“刚才我和孙舵有事没跟你说。” 他没有马上说下去,像在给陈洵心理准备的时间。 林达猜陈洵大概已经知道他将说什么,而陈洵也的确如他所想,猜到了他下面将说的话。 “纪廉的奶奶……今天下午去世了。” 陈洵喉间哽了哽,他以为自己说话了,但没有。 最后他终于努力挤出了一个音。 “哦。” 说完挂断了电话。 白雁震惊地盯着他:“你怎么哭了?” 陈洵失神地看她一眼,猛地低下头,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两行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他猛地站起身,步伐僵硬,魂不守舍地走去卧室,半路又停住,像是陡然清醒,转过身来。 “怎么了这是?”白雁跟着站起身来,紧张地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陈洵走到玄关,脱下拖鞋,看到一旁摆着的粉色拖鞋,眼眶中又不断涌出泪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脚怎么也伸不进鞋里,浑身也顿失力气,他只好倚靠住墙。 “我出去一趟。” 费力穿上鞋,陈洵用力抹了一把脸,匆匆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 白雁一脸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此刻人潮汹涌。 陈洵挤上地铁,站在人群中,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前后的推搡对他毫无影响。 他将连帽衫上的帽子盖在头顶,低着头,任由泪水在脸颊上失控。 冷白色的灯光盖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却好像照不到他。此刻他周身被死亡的黑影笼罩,看不到丁点的光明。 他分明很清楚这一天随时会来。在从林达那得知老太太患癌的那天就很清楚。 可当这天真的来临时,当意识到又有一个活生生的,曾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离开时,深重的悲痛瞬间便将他吞没。 他曾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在这天哭。他曾反复告诫过自己的。 但此刻大庭广众之下,泪水根本停不下来。 地铁到站,封闭拥挤的空间内响起报站。 “人民市一院,到了,开左边门,下车请注意安全……” 陈洵拉紧头顶的帽子,将头垂到更低,随着人潮挤出地铁。 走出地铁的一刻,六月底的夜风扑面而来,满是夏天将至的迹象。 可有人永远留在了这一天,再也见不到夏天的艳阳了。 面前耸立的市一院大楼,如同竖在夜幕中的墓碑。 陈洵愈靠近它,愈感受到勇气正在消散。恐惧支配着他的双腿,令他举步维艰。 既然当初那么坚决地说出“不去”两个字,为什么此刻又要出现在这? 既然还是放不下纪廉,为老太太心痛,这段日子又为什么要固执地强迫自己不早来见他们? 还没进医院,陈洵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 踏入医院后,刺目的灯光刺进红肿的眼,无法睁开。 陈洵只好停在原地,胸间压抑得喘不上气。这种感觉又令他想起溺水时的恐惧。 上次来这时,闫苓离开了。他亲眼目睹了闫苓的父母是如何崩溃的。 他不由后退一步。背后却撞上一个人。 他惊恐地回头,还没看清对方的脸便低下头,哽咽着说了声:“对不起。” 没等对方回应,他脚步趔趄着走向了前台。 “你好,我找……” 陈洵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刚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纪廉的奶奶的名字。 他甚至不知道老太太的姓氏。 陈洵猛地低下头去,紧攥住拳头,又说了声:“对不起。”随即离开了前台。 大厅里人来人往,穿着病号服,穿着白大褂的,穿着便服的,坐着轮椅的,拄着拐杖的,吊着点滴的,形形色色的人,在陈洵面前来来去去。 陈洵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时面前的电梯停了下来。 他含着泪茫然地看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纪廉的脸随即出现在他眼前。 对视的刹那,他愣怔住。 依旧是一副这张没有生气,毫无情绪可寻的苍白面孔。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亲人的情况下。 肺腑间难以置信的痛感袭来,令陈洵无法动弹一下。 他眼看着纪廉从电梯里出来,朝他走来,看到他手里握着几张单子。 等纪廉站定时,他终于看清了单子上几个最大的字——“患者死亡通知书”。 眼眶中泪落下的同时,他抬起头来,想从纪廉的眼中找到一丝一毫悲伤的情绪,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无端的愤怒突然占据陈洵所有的思考,他在纪廉脸颊上狠狠挥下了一拳。 周围顿时响起惊呼。 纪廉扑倒在地,缓了缓才转过身来,撑坐着仰头看他。 即使嘴角在流血,他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 陈洵歪斜着身子,一步步走上前,蹲到地上揪住纪廉的衣领,定定地看着他。 “你给我哭!你他妈给我哭!奶奶死了,你凭什么憋着不哭!” 他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直到保安赶到,怒喝着将他和纪廉拉扯开。 “出去!” “你凭什么不哭!” 视线因泪水变得模糊。陈洵任由保安将他的双手扳到身后,拉扯着到门口,回身依旧紧盯着纪廉,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 “你凭什么不哭……”
第61章 《真理的这一面》(2) 白雁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时,刚找到医药箱,翻出创口贴来准备贴。 等陈洵回家的这段时间,她心神不宁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望着电视却全然不知它在演些什么。 她拿起一个苹果,拿了水果刀削皮,结果划伤了自己的手。 白雁放下创可贴,接了电话。 “喂?” “是陈洵的家长吗?”那头传来男人的问询。 “……是。”白雁点点头。 “这里是XXX派出所。”男人道。 白雁心跳骤停了两秒。 “陈洵刚才和人在医院发生斗殴。作为他的监护人,请你现在来一趟派出所。” “……好。” 白雁应了声,挂了电话,抓起玄关桌上的车钥匙,冲出家门。 进到派出所,说明了来意,白雁跟着一名警察走进里间。 这样的场所白雁并不陌生。她是刑警家属,过去为了找顾少华,曾去过刑警队。 但这还是第一次,以寻衅滋事者的家属身份被传唤来。 她的心情此时用复杂不足以形容。 陈洵正埋头坐在一名警察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而靠墙的另一张椅子上,则坐着纪廉。 白雁愣怔地看着他们。 来之前她胡乱想着自己儿子会和谁发生斗殴,还是在医院这种地方。 谁知对方竟然是纪廉。 看着纪廉微微肿起的嘴角,她一时间不知是否该跟他打招呼。 坐在桌前的警察原本正严肃地盯着陈洵,余光瞥见白雁进来,朝她看过来。 “是陈洵的妈妈吗?” “是。”白雁点了点头。 “你儿子刚在医院把这孩子打了。”警察说着朝纪廉扬了扬下巴。 白雁尴尬地朝纪廉看一眼。 “我问他们打架的原因,两人谁都不肯说话。”警察说,“鉴于你儿子未满十八周岁,初次违反治安管理,没有造成严重的治安问题,我们不执行行政拘留。你带他回家吧。” 警察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交代道。 “回去好好教育。无论是什么场合,随便动手打人都是不对的。” 说完他看向陈洵。 “跟你妈回去吧。” 陈洵听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抬头看了白雁一眼,又低下头去,沉默着从她身边走过。 白雁张了张嘴,眼看着他走远,回头看向纪廉。 “纪廉,那你……” 纪廉也站起身来。 “阿姨送你回去吧?” 等他走近,白雁询问道。 纪廉看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眼她受伤的手指,摇了摇头。 陈洵独自等在派出所外,片刻后不见白雁出来,反而等来了纪廉。 四目相对时,胸间的压抑再度令他喘不上气来。 纪廉什么都没说,从他面前走过,下了台阶。 白雁在这时跟出来,看了眼纪廉的背影,又看回自己的儿子。 “你俩到底怎么了?”她问。 陈洵依旧一声不吭,走到她的红色polo车边,沉默着拉了拉车门,又抬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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