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他终于昏昏沉沉跌入了意味不明的梦境。 梦里,葛佳成了昨晚上看的电影中的女主角,他自己则是那个男主角。 条条线索抽丝剥茧,最后齐齐指向葛佳。陈洵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连他的潜意识都不愿相信葛佳会是凶手。 他急迫地抽动起手脚,想从这荒谬的梦中醒来,身后警察办公室的场景迅速后退消失,他随后却又跌入另一个梦。 梦里王教练出现在他面前。 他说:“你看,陈洵,我提醒过你,这世界并不如你所想的,非黑即白。” 他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你执行的正义,可能只是相对的,面向大部分人的正义。它于部分人而言,可能是另一种罪恶。” 他说:“‘法制’这两个字是冰冷的,在人情面前,有时它扮演的是个反派角色。” 他的脸愈发模糊,几近消失前却又陡然清晰,成了葛佳的脸。 “你看到什么了?” 她脸上起初是甜美的笑,质问声起后转瞬变为厉鬼般阴森可怖的神情。 “为什么要怀疑我!” …… 陈洵猛地从梦中醒来,惊坐起身,吓得直喘气,他将头转向身旁。眼睛适应了当下的光线,昏暗中隐约可以看见纪廉侧睡着的轮廓。 纪廉看上去睡得很好,即使刚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依旧表现得不受丝毫影响。 陈洵缓缓躺回床上。 “你知道么,纪廉,当初我把决定退出泳队考刑警的事告诉教练,教练对我说,等我真当了警察,可能会发现这职业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美好崇高,还不如游泳来得痛快。” 忍着高烧引起的不适,陈洵望着纪廉安睡的侧脸,喃喃道。 “他说,我执行的正义,可能只是相对的,是面向大部分人的正义。它对部分人而言,也许就是一种罪恶。他说‘法制’这两个字是冰冷的,在人情面前,有时它扮演的是个反派角色。 “我当时大言不惭,跟他说,情是情,法是法。‘法制’这两个字冷酷,但也是它的光辉所在。怀疑真相,逃避真相的人,没资格当警察。我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 陈洵停下来,苦涩地缓了口气。 “可现在,我发现他说的可能是对的。你伤害了我的信仰。纪廉。” 头痛欲裂,陈洵盯着纪廉沉静的睡颜,想着教练的话,在天边破晓时,终于因发烧陷入近似昏迷的睡眠之中。 陈洵一直到中午才醒,疲惫地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多盖了条被子。 因为这条被子,他出了一身的汗,烧退了大半。 昨晚的事不过是几小时前,烧了一夜恍惚间像是去年发生的。 陈洵愣了会儿,随后匆匆起身,脚沾地的一刻又突然头晕目眩,只好赶紧坐下。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之后看向门口。 玄关处没有纪廉的鞋。 陈洵扶着额再度摸出手机,这时才发现有条未读消息。 “粥在微波炉里。” 是纪廉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陈洵沉默着收回手机,去厨房打开微波炉看了眼。 粥里还特意加了些姜丝。 陈洵盯着那碗粥,五味杂陈。 许久,他关上微波炉,旋过按钮加热了两分钟。之后端着粥走到桌前,坐下默默将它一口口吃下。 纪廉和葛佳一样擅长做饭,连粥都煮得色香味俱全。但进了陈洵的嘴却像在吞刀片。刀片顺着他的喉咙一直割破他的五脏六腑,使他乏力的躯体再次阵痛。 喝完粥,趟回床上闭着眼缓了片刻后,陈洵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翻身坐起,探身到纪廉那侧的床头。 纪廉的全家福还摆在床头柜上的老位置。 陈洵将照片拿起来,再次仔细看了眼他的父母。 照片上的男人眉宇间凌然又带着些疏离。他在纪廉五年那年就去世了,死因陈洵并没问过。 一旁女人笑得像夏天热融融的太阳,热烈而灿烂。纪诚光失踪后,她发了疯,上吊自杀了。 不过一两岁大的纪廉被男人抱在怀中,耸拉着手指,对镜头比了胜利的手势。 陈洵愣怔着对着照片看了许久,之后将照片翻到背后。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照片背面写着狄兰托马斯的诗。出自六岁纪廉之手。 那年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江阁校外。在他八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纪廉穿着黑色的毛衣,藏青色的牛仔裤,蹲在人行道的香樟树下,背靠着香樟树树干,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陈洵经过他时,差点一掠而过。 那一晚躲在夜色中的小男孩,究竟出于什么心理,在这张照片背后写下这首诗? 陈洵将照片放回原位,倒回床上,闭上眼,脑中再度响起昨晚纪廉的话。 “凶手是故意的。” 陈洵不禁又睁开眼。 一个假设在脑中逐渐成形,他内心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纷乱的细线捆住了他跳动的心脏。 他看回床头的全家福。 这张全家福,还有背后的诗,难道当初是纪廉故意摆在这,让他看到的么? 陈洵将昨天的衣物塞进书包,回了自己家。 虽然烧刚退,但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走了一段,又出了一身汗,他已经感觉好多了。 感觉家里暂时没人,白雁大概是去买菜了。只是时间未免晚了些。 陈洵带着脏衣服走去阳台,扔进洗衣机。等它清洗的过程,他的思绪同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不断旋转。 清洁工和江阁前校长,这两人同纪诚光之间能有什么关联? 陈洵双手撑在洗衣机上,紧皱起眉思索着。 这时门外突然有了响动。陈洵回过神,直起身走出阳台。 抬头发现屋里有人,白雁下意识惊叫了声,看清对方是陈洵,按住胸口喘了口气。 “你回来了啊?” “嗯。” 白雁打开了灯,看着他走近几步:“怎么嘴唇有点白啊?” “没啊。”陈洵心虚地擦了擦嘴,侧过脸去。 “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看你脸色怎么不大对。”白雁说着转身将菜放进厨房,“昨天晚上纪廉还好吗?” 陈洵含混地应了声:“还好。” “那你和他和好没?” 陈洵看她一眼,牵强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 白雁宽慰地笑了笑,走回厨房。 “既然你以后想当警察,就该知道,看人的情绪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是喜行不于色的。” 她背对着他,打开了水龙头,边摘去坏菜叶边说。 “你以为他不开心,其实他很开心。你觉得他不难过,其实他很难过。这种时候你不要从他的神情判断他的情绪,得靠你的直觉去感受。你不是想当警察吗?警察办案有时也得凭直觉。” 陈洵在客厅沙发坐下,没接话。他知道白雁说得没错。虽然“直觉”无法作为呈堂证供,但在查案的过程中,直觉判断直接关系到警察能否找到关键线索,最终能否侦破案件。 “刚才我去菜市场,听人说,闫烨二次开庭的判决书下来了。” 她回头看了陈洵一眼,又转过身去。 “怎么判的?”陈洵低声问。 “死刑。”白雁回,顿了顿道,“那小伙子有过伤人袭警的前科,蹲过几次牢,否则不会判这么重。” “……是么。” 陈洵伸手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最后停在了《致富经》。 节目正在介绍一位大叔种树的发家史。 陈洵沉默着盯着屏幕上晃动的树,想起纪廉总望着的学校里的那棵银杏树,思绪飘忽出去,直到被白雁的喊声拉回。 “吃饭了。” “来了。” 陈洵关了电视走到餐桌边坐下。 白雁来回端菜的片刻,感慨道:“好好的一家四口,现在只剩夫妇两人。想想那对夫妻真是可怜,女儿死了,现在儿子又被判了死刑。” 白雁坐定下来,见陈洵望着桌面默不作声,以为他是在内疚,拍了拍他的手背。 “人各有命,那是那孩子自己的选择,你也不用太内疚了。”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 “而且你也救过人啊。” 陈洵伸手拿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还得了什么创伤后遗症,那会儿害我担心死。只能说老天还是想留下那孩子的,派你把她救下了。” 白雁自顾说着,并没发觉陈洵脸色的变化。 “等熬过这段最难熬的日子,按纪廉的脑子,肯定能考上最顶尖的大学,说不定还会被公派去国外留学,学成归来成为哪个领域出名的科学家,造福全人类。你也算做了大善事。” 陈洵沉着脸往嘴里塞了口白饭。 造福全人类……做了大善事…… 假使案件侦破,纪廉被确定为杀人犯,他妈会作何感受?陈洵不禁想。呼吸又开始不畅。随便吃了几口,他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 “已经吃饱了?”白雁诧异地看他一眼,“才吃这么点,你真的没事?” “嗯。”陈洵站起身来,“不是很饿。” 白雁只当他还在为纪廉奶奶病逝的事难过,叹了口气,收了陈洵的碗筷,低声道。 “亲人离世真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陈洵走到书房门口,听了她的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妈,你知道闫苓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么?” “嗯?”白雁愣了愣,抬头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刚才去买菜不是听人说了闫烨的事么。有听说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么?” “闫苓写给你的那封信上好像有写嘛。” 白雁说完捂了捂嘴,提到未经允许私自看信,她怕又惹陈洵不高兴,看了陈洵一眼,确定他没生气才放下手继续。 “她爸先是干工程的,后来精神出了问题,就去一所中学当杂工了。” 陈洵默默听着。 “哪一所中学?知道么?” “好像是陆港中学。”白雁说。 “陆港中学?”陈洵一怔,为了核实,又问了遍,“你确定吗?” 白雁回忆了几秒,点了点头,“对,我想起来了。是的。” 陈洵不由心跳加速。 陆港中学,闫耀生呆的学校竟然就是纪廉就读的中学。 “闫耀生是哪年去的陆港中学?” “这我就不清楚了。”白雁疑惑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陈洵失神地摇了摇头,随后走向书房,“我去写作业了。”
第64章 《真理的这一面》(5) 闫耀生疯前就在纪廉就读的学校当杂工,陈洵认定这并不是巧合,于是借着外出跑步的由头,在闫耀生所住的小区守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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