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仃敛目垂视他,慢条斯理点了点自己额角,那里还缀着尚未痊愈的疤痕,清浅的一寸。 “你的人给我磕出来的。”她道,“一并还清楚。” 听懂她言下之意,温怀景已是怒火中烧到匪夷所思,当即就要起身站起:“你!” “急什么。”谢仃轻笑。 他才抬膝,还没能起身,下一瞬便被干净雪白的鞋尖顶住额头。温怀景呼吸一滞,恨恨掀起眼帘,正对上谢仃似笑非笑的眼。 她支手倚坐高位,懒倦提醒:“要磕就认真磕。” “——怎么跪父母,就怎么跪我。” - “睚眦必报啊。” 陶恙由衷地感慨。 介于某些人际关系,温怀景买凶杀人未遂,以及事后向谢仃道歉的事都传入他耳中。包括但不限于柔弱人质反杀两名壮汉绑匪,温怀景海边冲浪被“礁石划伤”,至于伤口还巧合地跟谢仃在同一位置,那或许真的是太巧了。 这都一群什么人啊。陶恙再次心中感慨,感觉都需要精神心理界专家来介入研究一下。 “放这么危险的人在身边,你也真不担心。”他端过两杯咖啡,喝着自己的拿铁,将另一杯递给席间人,“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喝美式了?” 这么年轻人的口味,相比于之前的意式浓缩,还真是相差甚远。 温珩昱接过咖啡,懒声:“习惯了。” 陶恙不会猜不出这是因谁而养成的习惯,温珩昱此人素性疏漠,唯一的特殊只有谢仃,再无旁人。 习惯。陶恙默默品味这句回答,心说你迟早有一天因为“习惯”栽她手里,但也就在心里说说。 “行吧。”他从对面沙发落座,“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有点实力,单凭自己就把对面折腾这么惨。” 温珩昱未置可否,淡声:“她也受伤了。” 您要不看看另外两个绑匪的伤势呢?陶恙真是开眼了,这滤镜怎么比豌豆公主的床垫还厚? “哈哈,”他干笑两声,“看来最近你跟她关系和缓挺多,不是情人关系了?” 似是对“你跟她”这个泾渭分明的关系稍有微词,温珩昱眉梢轻抬,依旧是惯常所见的索然,端杯浅呷。 “我们有名有实。”他语意疏懈。 陶恙:“……” 他又开始在心里崩溃:有名有实不知道,但感觉有病。 “你们两个真的奇怪。”他到底没忍住,从故事的源头开始分析,“当年那事,谢仃应该挺恨你的吧,就这样你们居然还能和平共处。” 我真的感觉你会被始乱终弃。陶恙还想说这句,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其实就现状看来,谢仃对于温珩昱仿佛一场医学奇迹,的确让他有了过去二十余年都不曾产生过的情绪波澜,虽然很淡,但事实存在。 陶恙不了解谢仃,对于这场关系走向的健康与否,他一时难下判断。 姑且凡事都往好处想,陶恙顿了顿,又问:“说实话,你当年真挺过分的,这坎按理说没那么轻易过去……你跟人小姑娘道过歉没?” 温珩昱淡淡回视,似是对评估此事的价值性漠不为意。 陶恙心想也是,且不说别的,就按这人矜倨秉性,他也想象不出温珩昱向谁道歉解释的模样,真到了那天他该去买彩票。 “学着把人当人看吧。”他无奈叹息,端起咖啡抿了口,“你要真觉得这段关系可持续发展,那就学学怎么用心。” “类似陪伴、情绪价值提供、适当的回馈。不论什么关系,人与人之间社交都是这样的。” 人类建立亲密关系,从来都是需要双向付出的事。它复杂且繁琐,需要用心感知,用情绪回馈,是要罔顾理智与沉没的时间成本,而不像冰冷计算的数字。 这类“浪费时间的俗事”,于温珩昱而言想必是毫无价值。陶恙掀起眼帘,他向来难以真正揣测温珩昱的真实想法,如今也一样。 反正该提点的都点到了。 虽然对于此事他站秩序中立,但出于多年故交身份,陶恙还是稍有正色,提醒:“但是另一方面,你对谢仃太特殊了。” 温珩昱意兴阑珊:“只是出于兴趣。” “那也足够了。”陶恙道,“她会利用这点。” 裴哲和许明初两个人,谢仃时隔五年都能回头报复,陶恙不信她对当初的事没有执念,她绝对另有目的。 他正暗自冷静分析,然而随后,就听当事人之一淡然开口:“那就看她能利用多少。” …… 有病吧。陶恙再次感慨。 现代先进的医学技术治不好人格障碍,恐怕也治不好其衍生而出的顶级恋爱脑。 不管了,反正现在法治社会,杀人了另一个也别想逃。 陶恙唯有无言祝福。 - 四月暖春,万象更新的好时节。 燕大每逢换季,学校都会组织各学院联合策办一场群展。艺术展规模盛大,开展期间学校将对外开放,允许校外人士前来观展,算是传统的大型活动。 刚好燕大专业众多,艺术管理专业人才济济,拿出的方案多不胜数,其余各学院也有公平的作品名额分配,每逢这段时间燕大都相当热闹。 毕竟是校级的对外大型艺术展,此事关乎燕大排面,谢仃作为油画系首要的门面人物,自然就被教授约去喝茶,好生讨论一番创作主题与灵感相关,叫她好好准备,为院争光。 ——是的,为院。 虽然同处燕大,各学院之间依然分庭抗礼,面对这种大型活动,自然是各自比拼内卷到底。 毕竟都是脆皮艺术生,也不能指望谁家能从校运会上格外出彩,一年到头也就拼几次专业实力了。 谢仃对此习以为常,她往年每次都有参加,对流程已经十分熟悉,答应教授好好准备作品后,便从学院离开。 不知不觉已经是四月暖春,校园内绿植葱郁,一派生机盎然,映衬美院清心寡欲的水泥灰,都显出些合宜。 之后没课,谢仃没有更多行程,漫步在林荫小道间,百无聊赖开始思考本次的创作主题。 从前都是意象或风景画,这次艺术展,她萌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而且,十分可行。 抵达温珩昱住处时,谢仃没能从客厅找寻到目标对象。 她现在早就习惯不作通知直接来,这里有她的衣物、生活用品、家庭画室,入户还录有她的指纹,说是她在校外的落脚地都不为过,平时想起了就很自然地过来。 正猜测对方是否不在,谢仃不确定地步入二楼卧室,于是终于成功找到了人。 温珩昱正在更衣,似是将有行程,她疑惑:“你要出门?” 早已听闻卧室门口的响动,温珩昱并未抬视,敛目将衬衫穿上,言简意赅:“公司。” 眼看他要系纽扣,谢仃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当即快步走近:“等等,你先别动。” 这条指令居然神奇地被成功执行了。 但谢仃此刻懒得在意那些有的没的,男人衣襟敞着,她认真地端量,伸手把持感受,指尖如同画笔,勾勒着掌下劲锐流畅的腰腹曲线。 肌理坚实,比例奕致,符合她的人体审美。 谢仃正从专业学术角度认真分析感受,随后就见温珩昱抬腕,淡然循过时间,似有不认可:“现在?” 谢仃:“?” 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颇有歧义,她手也没松,仰起脸解释:“突然想画副人物画试试,但没经验,我缺个样本。” 温珩昱眉梢轻抬。 “你会答应的吧?”谢仃笑吟吟环紧他,“大艺术家出山多年,这可是第一副人物画,机不可失啊小叔。” 分明是求人办事,话讲得却仿佛她纡尊降贵。 低眸端量她少顷,温珩昱轻哂一声,嗓音低淡:“可以。” 得到满意答案,谢仃正要开口,就见他从柜中随意拈起一条领带,覆于她眼前。 领带被慢条斯理地系起,冰冷的绸感将视野遮蔽,上次这种体验经历还历历在目,谢仃倒是没反抗,莫名问询:“怎么又来?” 温珩昱闲然缓声:“我不喜欢被审视。” ……行,理由姑且成立,但同样也带给谢仃新的难题:“蒙着眼我怎么看?” 黑暗中,感官灵敏被数倍放大,她察觉自己扶在他腰间的手被攥起,随引导的力道,一寸一寸缓慢地描摹那些沟壑与曲线。 感受介于掌控与被掌控之间,很陌生,却新鲜。心跳没来由错乱半拍,谢仃很轻地蜷起指尖,又不着痕迹地放松。 扣在手腕的掌心干燥温热,温度仿佛具有传递功能,蔓延着迂缓蚕食她骨血,刻下那些从未有过的、由他给予的感受。 她听见温珩昱开口,气息很近,笑意极淡:“没信心吗。” 就连久征情场的谢仃都难以分辨,此刻情境究竟算挑衅还是调情。 她轻笑一声,指尖落实:“看不出来,温先生挺会玩。” 而这场意味狎昵的审视并未持续多久,室内便响起短促的振动声响,是有未读消息。 谢仃看不见,但依据目前两人的行程安排,推测出是温珩昱那边的信息。而她的推测的确正确,下一瞬,她感到下颚被人拈过,轻缓地捻按,近似逗弄。 视野黑暗,掌下的腰腹线条随男人动作微微收紧,无端延出隐若的侵略性。她没有动,察觉他俯身抵近,呼吸暧昧交织中,他嗓音低懒。 “——给你半分钟,记住该记住的。” …… 1、2、3。 第三十秒。 谢仃倏然扯下领带。 视线没能立刻适应,跳跃的光影中,她看到温珩昱轻一眯眸,沉邃的眼潭盛住她身影,似笑非笑。 谢仃攥紧他衣襟,吻了上去。
第42章 42℃ 四月中旬, 燕大艺术展正式开幕。 校园热闹非凡,学校在开展期间对外开放,不少学生家属都前来观赏, 也有许多对艺术展感兴趣的校外人士, 一派人海潮潮。 谢仃也在场, 今天唯一的专业课刚好排在上午, 于是她索性就留了下来,顺便看看这届的各院有什么新苗,欣赏一番。 最主要的原因, 是她有另一件事需要做。 不过这件事比较随缘,公共场合没遇到的话, 她就只好将东西寄给对方了,形式没什么区别, 但事情本身的确具有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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