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过来盗墓的,没有心思盘点有多少陪葬品,直奔着棺木而去。 棺木是按照天子规格的五棺二椁,目测大概长 3 米、宽近 2 米,高度直达元蕙如胸口,一整个庞然大物——再次让元蕙如怀疑自家祖宗真的干过什么大事,不然这种逾制的下葬方式,在古代被统治者发现,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她看过资料,这种棺材结构,是主棺外一层一层地套着椁,棺椁之间有厢格,厢格用来摆放随葬品,放些昂贵的漆器、绵绣之类墓主的爱用物。 关键是棺材盖板层层榫卯相合,很难打开。 房倦之研究了一会,说需要找些能够撬开棺板的工具。 墓室左侧最里有一扇活门,似乎是通往另一间摆放祭品的房间,他在墓室内找不到趁手工具,就推门进去寻找。 元蕙如在墓室里等他回来。 等到房倦之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她开始后悔没跟着他一块去。 她撞见车祸现场都害怕,别说独自面对一具死了两千多年的尸体。 墓冢中灯影幢幢,房倦之刚才搜寻时,发现四个角落的十二连枝青铜灯还有灯油,元蕙如试着点火,居然点亮了。 灯燃烧起来,元蕙如才后知后觉,“使用文物没关系吗……” 昏晦的光像摇晃的水影,四面墙上惟妙惟肖的古人好像要从画上走下来了。 元蕙如无事可做,看壁画。 贴身陪伴墓主的画作,对比外头,更加私人化,着重描绘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元蕙如室内走动一圈,粗粗观看下来,发现它记录了一位女道士波澜壮阔的一生。 壁画一开始,墓主还是个小孩,似乎因为战争家破人亡了,跟随着流民到处流浪,画面一转,墓主再次出现时,形象已经变成了梳着道髻的少女,身处于一群道士之间,坐在堂下听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授课,画上有仙鹤、竹林、祥云环绕,象征她身处的环境高雅脱俗。 等到了第三幅壁画,少女摇身一变为独当一面的道士,她黑纱蒙面,穿着黑色道袍游走民间,分别有行医图、祈雨图、降妖图,由于展现出神灵般的业务能力,女道获得了大批信徒的拥趸,画卷最后,她已成为了皇帝的座上宾,是皇家宴饮上的常客。 从第四幅壁画开始,画风一改前面的轻快明艳,变得残酷血腥,因为女道拥兵造反了。画面充斥着战斗、杀俘、屠城、称帝,堆叠的尸体填塞河道,军队疾驰于尸山血海之上,黑纱蒙面的女道端坐于车舆之中,姿态冷彻。 壁画的最后,女道兵败身死,被众多神仙接引飞升仙境——元蕙如想,死是真死了,死后升天,也许只是帮她收尸的人的痴心妄想。 黑纱蒙面的形象,倒和阴歧莲祖的神像特征一致,它说它是神,怎么人生经历像是普通人。 如果女道真是她祖先,先是普通人,再被神话为神,都以女道士的身份称帝了,古今独一份的壮举,为什么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 元蕙如在东墙上的清谈图下徘徊不去。 画面上方最中央的高台上,女道正在与儒释道三家的名士辩道,高台之下,华盖招展,曲水流觞,有无数达官贵人在围观这场辩论,其中有两人的身形额外画得高大,这是画工在强调他们的身份比其他人都尊贵。 左边的黄衫华服男子,脸侧有墨字标注着“彰怀太子”,右边的道袍男子,是“清河房冶”。 “房冶?”元蕙如的手指不由地抚摸壁画上的汉字,念出口的名字,让她心中涌现出奇妙的感觉。 房倦之还没回来。 元蕙如站在房倦之离开的小门前往里张望,只看到黑魆魆的暗,闻到灰尘腐朽的气味,她用灯照,看到小房间远远的对面,还有一扇半打开的门,想来房倦之穿过小房间走到外头去了。 她不敢乱走,走回棺木前。 适应环境后,没有那么害怕了。 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棺盖边沿,蹭掉小块区域表面厚厚的尘土,发现棺盖表面似乎阳刻着手臂粗的盘龙。 元蕙如心思闪动,联想到族长养蛊虫的玉匣,上头盘着以假乱真的玉龙,会不会也是同样的防盗手段。 她迟疑地清理出棺头的位置,两个交缠的龙头威风凛凛地看着她,她拉开止血胶布,挤压未愈合的伤口,血珠一滴滴地落进龙嘴的獠牙上。 滴了十几滴血还没动静,她惜命地把手指重新包扎起来。 她转身,走了几步,想再到小房间门口张望房倦之回来没有,身后传来机括启动的咔咔声,她停步旋身,看到棺椁的木板从中间左右分开,像一朵莲花层层绽放,把身居中央的最后一层棺木推出来。 元蕙如不可思议地走回去,葬人的棺不大,长度不过一米八,黑漆朱纹,描伏羲八卦图。 她站在前方使尽吃奶的力气用力推,棺盖意外轻巧,被她推开半臂长的缝。 元蕙如像鬼迷心窍,做了她生平最大胆的一件事——她屏住呼吸,趴在棺外,窥看棺材里的古人。 没有想象中面目如生、胸膛起伏呼吸的诡异画面,棺内只有一具穿玄黑罗丝锦袍的骨架。 元蕙如的视线看到了深褐色的头骨,以及堆叠的白发。 她悚然一惊,因为她听到了棺内窸窸窣窣的,似有一大群飞蛾在同时振翅。 她立刻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大片红云从棺材的缝隙飞出来,无数张人脸,喜乐哀怒表情不一,朝着她扑来。 她“啊”地叫出来,用手拍打着那些脸,从头包到脚的防护服限制了逃跑的动作,不住狼狈地往后退。 却见那些脸在她的击打下裂开了,裂成了无数斑斓的碎布,元蕙如定睛一看,却是无数血红色的蝴蝶,翅膀上有黑色的纹路。 一大片红蝶飞出棺材,队伍遮天蔽日很是壮观,在墓室里盘旋,没有飞几圈,就直直从头顶摔下来,掉到地板,僵直地死去了。 蝶的尸体铺陈地面,又拼成了一张张碎裂的人脸。 元蕙如等红蝶都飞出来了,贴着墙根,站了一会,没撑住好奇,颤巍巍又走回棺材,去看棺内的情况。
第五十一章 051 棺材内,有什么殷红的东西,活像红宝石的冷光闪烁。 元蕙如做出了生平第二件最大胆的事,她把手伸进棺内,在头骨四周摸索。 死人白发的触感有如硬化的丝线,元蕙如恍然有诡异的联想,好像躺在棺材里的女人也是她,轮回新生的她,正在摸索自己两千年前的尸骨。 最后她从棺木中抓出一把朱红色的东西。 那四枚东西躺在手心,每个有蚕茧大小,重量也如虫茧轻盈。 她猜测是红蝶结的茧,它们吞噬了墓主的肉身,棺内原本结了上百上千只茧,几乎全化蝶了,唯有几只依旧是茧子的形态。 她把它们摆放在棺材板上,拿出其中一颗茧,撕开壳。 里面细丝纵横交错如蛛网的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豆。 元蕙如看到这颗眼熟的东西 ,闪电飞光想起了:“不死药!” 在梦里,亲妈元舒华曾给她喂了一颗。 如此想来,元舒华是让她吃过不死药的,只是她忘记了,潜意识又以梦境异化的方式提醒她。 又勾起了记忆深处已遗忘的往事。 红蝶飞出棺材的景象,元蕙如曾经见过的。 姥姥在她读小学的时候去世了,初三那年,由于当地土地征收,姥姥需要迁坟,元舒华带她回乡下拾骨。 姥姥的棺材打开的时候,漫天红蝶飞了出来。 元舒华很仔细地在棺中搜出了一个蚕茧。 当时她问元舒华这是什么,元舒华神秘地说,“是不死药哦。” 元蕙如当初没放在心上,今天想来,老是瞪着双眼无辜地说“家族传说一无所知”的元舒华,其实也一直在隐瞒她。 元蕙如没有生气的情绪,亲妈对她一腔拳拳母爱,站在亲妈角度,可能觉得无知是最好的保护。 她看着棺材里的白骨,只觉得讽刺,墓主死了,姥姥死了,号称不死的全死了,世间哪有什么不死药。 她把蝶茧拢成一堆,要把它们重新放回棺内,不经意和骷髅头空洞的眼眶对望,一个惊天的念头忽然在脑海炸开。 房倦之离开时把他的背包留在地上,元蕙如踩着遍地鲜血般的蝶尸走过去,从包里摸出她的 ipad。 出门旅游前,她把裴景所搜集的“元氏女古今事迹录”古籍资料,制作成文档,随身带着。 她急切地一页页翻阅文档,只看每个元氏女事迹的开头和结局。 等翻到最后一页,元蕙如长吁一口气。 她终于知道裴景为什么会宝贝这些资料,宝贝到放在电脑桌面每日浏览。 她应该早就发现的。 因为里面隐藏着历代元氏女最大的秘密。 自称活了八百年的道士元氏女,在成为知名道士之前,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有一天忽然能言诵经典、挥笔作诗,好像变了一个人。 作为亡国宠妃的元氏女,被北方铁骑掠夺去了塞外,一开始只会哭啼,后来有一天忽然毒杀大王、联合权臣扶持幼君登基,逆袭人生成为摄政太后,荣华富贵到老,简直变了一个人。 至于犯下了杀人案还能靠着智慧逍遥法外的元氏女,一开始只是个性格懦弱的养桑女,后来能从容不迫杀人毁尸,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除此之外,还有女商、女将、歌女、卖酒女、大臣女…… 元蕙如越看越背脊发寒,她的周围像站满了人,墓室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纸人,她上百代祖先的魂灵同时出现了,她们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盯着她看。 这些人,有各异的容貌,不同的性格,但无论怎样,最后都会变成一个人。 一个有气魄有谋略、智慧过人的女人。 同一个人。 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原来,这就是“不死”的含义。 一个人,假设她的记忆被删除了,换上了另一个人的记忆,她这具躯壳,该算谁的——这就叫夺舍。 元蕙如喃喃自语,“我知道裴景的作案手法了。” 她孜孜不倦要追寻阴歧莲祖的真相,原来潜意识里,她已知道解开家族之谜,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元蕙如几乎是瞬间,就把所有事情串了起来。 两千多年前,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生活着一个叫元奉真的女道士,她作为宗教首领,被尊称为阴歧莲祖,后来起兵叛乱,战败身亡,临死前,她利用一种什么方法,意识踏碎虚空,逃脱到此方世界。 当时,元家人因为兵乱背井离乡,逃亡路上生下的女婴死亡,元奉真夺舍了女婴复活,女婴开口说话,与元家人签订了时代供奉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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