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启淞典型大院子弟,深受老一辈熏陶,加之早年间在军中历练,坐在沙发上也腰板倍挺,整日不苟言笑,一副凛不可犯的模样,向繁洲明面上敢跟他叫板,但心里亦是难掩畏惧之意的。 他将包装好的文房四宝礼盒递上前去:“听闻何先生酷爱书法,晚辈在国内淘了些薄礼,请您笑纳。” 这东西不值几个钱,但凑齐这套笔墨纸砚却煞费了苦心,他半个月内寻了各地的非遗匠人们,加班加点才赶制出来。 跑了湖州找了匠人,做了王羲之兼爱的鼠须笔;去了歙县,淘了上好的徽墨;又去了宣城泾县,定了宣纸;最后还跑去贵州,定了雕刻华美且颇具实用价值的思州砚。 何岱云爱古董更甚书法他是知道的,他这礼对于何岱云来说轻了,他也是知道的,向繁洲自然懂得要投其所好,那些古董他不是不能托人淘到,但何岱云虽为华人,却久居国外,他带什么远渡重洋都像是民族罪人。 他这礼懂的人自懂,至少算得上用心,再者说他本就是危机时刻寻出路,何岱云自然也知悉,拿更好的东西来虚张声势也无益。 “劳烦你漂洋过海,来迎我一个老头子的喜好了。”何岱云笑说,像是看着家里的晚辈一般,目光慈爱。 “何先生客气,您身体健朗尤甚吾辈,”向繁洲说,“您自谦了。” 寒暄推拒几轮,他才将装着商业计划书、可行性研究报告、法律意见书和尚特各类专利证书的厚厚文件呈给何岱云。 何岱云目光平和,却始终没有要翻开的意思,只是与他拉家常:“你是京市人?” “对,祖上亦是北方的。”向繁洲正襟危坐。 还没等何岱云再说话,他听到楼上地板一阵响动,隐约夹杂着衣料的窸窣声,愉悦的交谈声与女孩的轻笑。 他脑间一阵空白,像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惶惶不安。 “我与夫人曾在京市住过一些时日,京市美则美,但秋冬季节着实干燥生冷,”何岱云说,“不如南边和暖湿润。” 向繁洲无心听取任何,无端地在猜测楼上的人除了她还有谁,他们在谈什么话题那么欢欣。 声响在此刻大了些,地板碰撞声更甚,像是穿拖鞋的人不愿抬脚,故意磨蹭出的声音。不只一人,脚步声是混杂的,越来越近。 他怕了,怕迎面撞上不愿面对的一幕,纠缠着想要道别。 “向先生?”李维斯注意到他的失神,轻声叫他。 良久,向繁洲才回转,抬眼看何岱云,他端着茶杯喝了口茶,正在品滋味。 “抱歉。”向繁洲颔首。 心里还在滴着血,默念那声音不要更近了,声响却在此时猝然停了。 “见笑,楼上当是小女在胡闹,”何岱云看向他时,目色仍是带笑,“向先生尝尝这茶,中国茶。” 何岱云话中难掩对她的疼爱。 向繁洲听着心里也柔软些,心中有几分欣慰和敬意。虽然没有在亲人身侧,但她至少是在爱里长大的。 他再次颔首,继而端起瓷杯喝茶,杯底和杯壁皆透着茶温,有点烫人,他缓缓送到嘴边,正准备啜饮,那声音急促地又近了。 然后愈发近,像往他心里钻。 继而,旋转楼梯上露出一个脑袋:“爸爸,快来尝尝我们从唐人街带回来的糕点。” 声音比人先现,清亮,却因上扬语气听上去是甜的。 像落在心脏上的一片雪花,转瞬即逝的美妙。 紧接着,身着颇具设计感的莫兰迪拼色针织长裙的女孩,出现在木质楼梯上。她显然没有料到有客人在,整个人带着张皇。 她漂亮的眼睛只和向繁洲碰了一秒,便错开了。 但向繁洲没有。 他的魂在此刻都丢了。
第20章 像是穿越时空的惊鸿一瞥, 向繁洲怔怔入神。 柔顺的长发落在她的腰间,皮肤莹润如玉,骨相混合了东方古典和西方张扬底色, 五官占了面部极大的空间, 却不拥挤, 显得有点疏离,但桃花眼却是含情的。 何岱云:“我等会儿上去。” “好。”她鞠了躬,即刻消失了。 猝不及防,他指尖颤抖着带着瓷杯晃动,茶水溢出来,溅到了手背上, 烫人的温度登时传导, 一阵火辣辣的疼。 但他仍然把杯里的茶水都喝掉了, 暖意长驱直下, 微微痉挛的胃才勉强缓和:“不打扰您了, 晚辈改日再来拜访。” 他已经无心和何岱云再谈论任何商业上的话题。 结果, 何岱云却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 向繁洲自然想要再见她,可如今这境况, 他是个无法再多余的人,甚至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 他必须离开。 他才不要以如此残破的模样面对她。 如他所料,他的躯体化症状确实更加严重了。 胸口像被千金重的巨石从四方挤压, 呼吸困难, 手也开始连烟都捏不稳了,甚至二十四小时没睡觉后继续失眠。满目通红, 却始终无法入睡。 他躺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望着天花板, 双目失焦,等待被新一轮苦痛的折磨和吞噬。 继而,他接到助理李璟的电话。 “既旬资本的张总要见您。” 向繁洲握着手机贴在耳边迟迟没说话,半晌才恢复神智。 当年他刚回国的时候,是带着项目书见过既旬负责人的,当时张新道不看好他们的项目,没谈成。现在这种虎落平阳的时刻,多少资本都靠边站了,张新道却要见他,总不至于这时候觉得尚特前程大好吧。 李璟吞吞吐吐:“向总,还有个事,我觉得应该跟您讲。” “说。”向繁洲艰难从唇齿间吐出一字。 “您家老爷子,在您飞魁北克那天见了张总一面。” 原来是这么个事。 他即刻让李璟把人回绝了。 翌日清晨,他本已经决定离开,却再次收到了何岱云的会面邀请,李维斯在邮件中明确表明,何岱云对他的项目很感兴趣,要谈他带来的商业计划书上的内容。 出于对尚特的负责,他还是艰难地吃了药,去赴约了。一切都很顺利,何岱云决定给他投资,但是她不在,他听到何岱云与夫人连殊苓提起,她与男友一早一起飞纽约了。 后来,向繁洲也不是没有偷偷去纽约见过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身份可以站在她身侧,没敢打扰。他甚至把家里那个空间给锁上了,告诫自己不该去破坏她此时拥有的一切。 只是他很难再骗过自己的心。 得知何慕要从纽约调回国内后,他便将尚特和即墨的项目停了,转到了COC,为此他从个人账目赔了一大笔违约金。 他没预料到的是COC纽约总部效率如此之慢,调任流程那么繁琐,迟迟没有何慕回到国内的消息。所以尚特作为国际赛事全球赞助商的广告项目,一开始是COC上任创意总监孙明接手的。 向繁洲想过要中途做点手脚,还没动手,孙明却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内部举报,甚至开除了,何慕的调任才提前了。他这也才知道,最初何慕的调令是来担任COC今浦的ACD①,是因为孙明落马,她才上任了COC今浦的CD②。 这显然不是平级调任,她在纽约已然是创意总监,所以他到现在也没想出她为何回国。 关于何慕的前男友徐图之这件事上他是后悔的,他本以为自己在成全她的幸福,却没想到令她深受其害,若知如此,他早该扔掉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和莫须有的道德感。 何慕与徐图之分手后,向繁洲终于有了可乘之机,却苦于当年的黑手仍没抓到,实在不敢把何慕的身份暴露出来,辗转反侧多时,终于想到了那最烂的下下策。 但是当时的他确实觉得这是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毕竟金钱是全球通用的不二法则。不过,他也明白何家的优渥比周向两家有过之无不及,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他备选方案是:今日不行,就改日,他确实急不可耐,但凡事得有个过程,实在不行就慢慢接触,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何慕现如今在今浦,他也能照应,不必如之前她在国外那般担惊受怕,只要知道她仍好好的便也很满足了。何慕同意结婚这件事,他意外多过欣喜,在那个时刻他才深刻感受到了,她这么多年并没有表象上过得那么好。 睡到半夜,向繁洲感觉身上开始发烫,胸口也是烫的,像是抱了颗火球,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何慕眉头紧皱着,脸侧的头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她整个人像个无限发热体一般,将温度传导到他身上。 何慕发烧了。 应当还是高烧。 “何慕。”向繁洲轻拍她的肩膀。 “热,好热……”她挣扎着却没有张开眼,四肢挥舞着要把被子踢掉。 他没办法,再次带她去了医院,陪她在那输液。 夜色阑珊,医院输液室几乎没什么人,是静寂的。 向繁洲的心在此刻却是乱的。 何慕一个劲想把外套脱掉,惺忪着眼勉强看他几眼,又沉重地闭合,整个人神智都不大清醒。 他只能哄着,一边又把她的手按下去,用柔和到不能再柔和的声音商量:“乖,着凉会更不舒服的。” 何慕安静会儿,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没一会儿又在哭,喑哑含混地喊他:“向繁洲……” “嗯,我在。”他答。 她像是后面还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再次叫他:“向繁洲……” 向繁洲应声,她又再叫,如此反复,仿佛要确认他确实存在。 “向繁洲。” 他“嗯”一声,心碎了一地,把她往怀里揽。 湿热的液体洇湿他胸前的布料,她却一直没停止啜泣,像有源源不尽地委屈要倾诉。 半晌,才缓慢地张开嘴唇:“向繁洲,我讨厌你。” 何慕如此说,却抱着他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似乎在清理挂在脸上的无名泪水。 向繁洲知她说胡话,却抵着她发顶接腔:“讨厌我什么?” 她不再回答。 又过了许久,输液瓶里的透明液体业已下了一半,她攥着他的拇指不松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未听清,低头,侧脸,把脸往她耳边贴,谛听着去分辨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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