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出现不好的预感,此刻已经豁然。 五皇子听完此话,定睛看着苏悠:“你知道的,倒还挺多。” 苏悠却略过他的目光,冷冷道:“民女所知岂能有诸位殿下知道的清楚。民女只是觉得,假若当真有人临摹赝品,那翰林院的人无疑嫌疑最大,而非是无凭无据去当铺砸铺子伤人!” 说完她又扶手弓腰:“民女卖出的画并非是赝品,还请诸位殿下明鉴,莫要再乱伤无辜。” 苏悠便那么站在那,那包裹着的布条鲜红刺眼。 赵六郎便是猜到了燕郊会如此,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把苏悠给伤了,心中顿时愧疚不已。 他又悄悄瞧了眼里间一直默然坐着的人,神色此刻依旧没什么波动,便也顺着苏悠的话道:“方才我便是这么说的,只消拿画出来对比一番,若那画是赝品,我自是认罪认罚!” “我……” 此番话听下来,六皇子从恼怒逐渐变得有些心虚。 画都已经让人扔了,他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 但他实在是个不会撒谎的,如实交代:“画卷被我扔了,没办法比对了!” 赵六郎闻言当即就不干了:“好嘛!六殿下都把画弄丢了还这般理直气壮,这要是找不着画,我岂非要背一辈子黑锅!” 六皇子争理道:“你方才若不与我吵,能如同苏姑娘一般好好说,我怎么会不听!” “六殿下听风就是雨……一个外行人告诉你是假的,你轻易便信了!我便是有十张嘴也拉不回你这头倔牛!” “我……我那也是想为父皇寿辰礼!” 眼瞧着两人又要掐起来,就见周沅忽然起身走来:“行了,画卷之事到此为止。” 他今早才进宫,尚未来得及述报边关军情就被唤出宫寻画,又岂能不知他这个父皇是担心他贪功有所图。所以这《山河图》终究只是个幌子,不管最后是真是假,结果都是一样。 而赵六郎便是知道如此,才非要与六皇子争个对错,甚至想骂醒他被人利用都不自知。 可如今太子不愿追究,他便也不再多言。 但偏偏六皇子心有不甘,一边懊恼自己轻易信人,一边又担心把话毁了圣上责罚,便道:“可画弄毁了,父皇定会责罚于我,三哥可要帮我想想办法!” 周沅睨了他一眼,突然问:“你将画卷丢哪儿了?” 六皇子支支吾吾,只说让人撕毁给扔了。 五皇子却道:“其实倒也不必担心,父皇只在意画中舆图,只要向父皇说明是一场误会,再临摹一副便是。” 说着,转而看向周沅,“一向听闻苏姑娘书画双绝,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如请苏姑娘临摹一副,如何?” 周沅腿已经往外迈了,仿佛没听见此言。 倒是苏悠杵在那,想着若是能重新描一副也不是不行,至少赵六郎不会被圣上怪罪,也不会牵连…… “还不走?” 苏悠的思绪忽然被打断,周沅已经折了身,朝她这看过来。
第5章 疏离 苏悠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方才五皇子提出让她临摹《江山图》时,她第一反应便是想答应下来。 可回过神来,却觉得自己到底是多虑了。他是周沅,是如今的太子,以他的能耐,恐怕没有人能加害得了他。 何况他现在与自己形同陌路,若自己冒然答应帮忙,倒显得自己太过刻意了。 是以,她尽量躲开他的视线,避免没必要的尴尬,也下意识地觉得周沅这会儿肯定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自己旁边的赵六郎。 赵六郎也以为是如此,随即跟上了前,可周沅停在原地,目光仍看向苏悠,然后又开口道:“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见唤的是自己,苏悠稍一迟疑,才点了头。 两人出来后,周沅便朝着长廊另一头的走,苏悠以为他也是因为画卷之事 ,不待进房门,便先道:“画卷之事殿下不用担忧,只宽限民女几日便好。” 青云楼今日似乎清了场,无甚宾客,但两人共处一室始终不太好。 见她杵在那,周沅也干脆停在门口:“画卷之事不用苏姑娘操心。” 苏悠不解:“那殿下喊我来所为何事?” 面前的人没答,只是将她瞧着。 而这突如其来的凝视苏悠有些不自在,见他冷森森的,内心有些踌躇,想必是要追问昨日她去大仓的事情? 她准备好了能解释的理由,却在张口之际,听得他突然开口问:“苏姑娘这几年过得如何?” 他眸色淡然,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悠微愣片刻,觉得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四年时间足够淡化从前一切,何况周沅这样大人,若是真恨她,恐怕今日也不会站在此与她说话。 于是释然回道:“劳殿下挂心了,民女一切都好。” “那便好。”周沅收回了目光,顿了片刻,然后扔出一句,“孤今日一早见了苏景行,他说你这几年一直在等孤回来,还与孤商量了婚事。” 周沅似笑非笑:“孤以为,你早该跟他们说过了。” 所以苏家不仅面见了圣上,还去找了周沅。 苏悠一时僵在那,不能言语。 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因男女之防而与周沅站在门口说话,或许在他看来,是十分可笑之举。 她被赶出苏府后分明与苏家的人再无来往,可似乎无论何时,他们都能让她陷入难堪之地。 从前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苏悠跪地告罪:“民女给殿下带来困扰了,还请殿下恕罪,民女绝无此意。” 周沅浅浅掠过她的脸,眼瞧着那面色突然变得不安与惶恐,神色微动,陷入了沉默。 “起来吧。”再抬眼时眸中那抹异色已经消失,异常平静的回了一句,本该就是预料之中的话,“孤拒绝了。” 苏悠起身,却又听得他补了一句:“一如你从前一般。” 他的每个字都似软刀子一样,看着不疼,却十分扎人。 苏悠未敢抬眼,只解释道:“我与苏家已经多年未曾来往,请婚也并非我本意。但今日之事皆由民女而起,殿下若觉冒犯,民女愿受罚。” 觉得不堪的人也不止她,周沅何尝不是。 但无论如何,当初是她撕毁婚事推开了他,即便周沅恨她,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周沅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淡淡道:“不至于。” 苏悠立时又道:“是民女小人之心了。” 她这般从善如流,卑躬屈膝的,让人瞧不出有几分真假,周沅敛了眸,转了身准备离开。 可步子尚未踏出,突如其来的热茶壶忽是翻倒在两人之间。 这长廊的两侧都有楼梯,一边是宾客上楼的,一边是小厮专门奉茶端水的,周沅与苏悠此刻站的位置恰好是送茶水的楼梯。 楼下奉茶的小厮一手提留着热水壶,一手举着托盘正上楼,他步子走得轻快,一时不查拐角出有人,亦来不及抽身,热开水壶便这么倾倒打翻了。 周沅反应倒是迅速,可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拉过身前的人,无奈手落了空,连一片衣角都不曾触及丝毫,与他隔开的利落。 而苏悠因往前侧躲,裙摆一侧尽被茶水淋湿,滚烫的茶水隔着裙摆灼在脚踝处,手心的伤口也不可避免的就碰到了旁边的高几花架,传来阵阵刺疼。 她屈着身子,忍着疼。 一旁的小厮见状都被吓坏了,惶恐地跪伏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周沅没说话,视线尚落在苏悠身上,见她蹙着眉,想来是伤的不轻。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苏悠先道:“无碍,本是我们站错了地方。” 然后朝周沅福了身:“殿下恕罪,民女此番模样实在失礼,就先行离开了。” . . 知道周沅与苏悠在一起,赵六郎自觉留出空地守到了外面的马车旁,可见人出来时,一个走得匆匆忙忙,一个面色竟比去时还难看几分。 赵六郎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两人莫不是谈崩了? 他瞧了眼身后的予良,试图让他给个提示,予良轻轻摇头。 要说周沅与苏悠之间的事,赵六郎是最头疼的。就好比如当初,谁也不知两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这位一向沉稳的主,头一回乱了阵脚,不惜任何手段,撕翻脸,公然成为人人唾骂的夺权之人。 而今日之神态,尤为相似,这就让他有些冒冷汗。 好在上马车后,这主终于肯开口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系何人提拔?” 赵六郎心知这是对今日燕郊去当铺闹事做处理了,忙回道:“这燕郊以前是京兆府尹骑射曹参军,后又被荣国公与宁远侯同举荐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也是早两年替了指挥使的位置。这厮仗着身后有靠山,行事嚣张无所顾忌着实可恨。” 又负手称罪道:“ 今日苏姑娘受伤这个事原也赖我,燕郊的品行恶劣是我没却没多加阻拦。” 跟随周沅这么些年,岂会不知能左右他情绪的,除了苏悠没别人。 但这都四年过去了,还没放下? “只是,殿下若想将他革职恐怕是难的,顶多追究个不按章程办职……或许他都不愿承认。” 不痛不痒,压根儿起不到威慑作用,何况人家还有荣国公府,宁远侯府这两大靠山,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值。 赵六郎心里是这么想的,却是不敢这么说。 对面的人却冷声冷气道:“那便查。” “……”赵六郎有些愣住,“殿下的意思是……”这又要开始动手了?刚回京,好歹缓缓。 周沅没有解释,只道:“昨日孤去了一趟香典司大仓,香料价格存疑,恐怕牵扯的不止一人。” 闻言,赵六郎面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利用香典司谋利?” 四年前的海上新政贪污一案牵涉了朝中一半官员,罢相废太子,累累尸骨的血腥场面尚历历在目,香典司竟又出现了贪污谋利? 赵六郎虽然外表看着浪荡纨绔,实则也是个心术聪悟之人,能立马分晓利害关系:“香典司一向由尚书令监管,他深受陛下信任,殿下若要查他必然会惹得陛下疑心。” 周沅道:“倒也不用查他,从香典司开始着手,剥茧抽丝。” 赵六郎顿了一下,忽然问道:“殿下这次想清理的人,只是尚书令或是燕郊吗?” 当初新政贪污一案乃是先太子一手筹谋,落网之人中有不少咎由自取的,亦有不少无辜受害的。而这其中最不该担罪的便是苏景修,可先太子一死,圣上便下令不准任何人再理此案。 可他知道,面前的这位主可是一刻都没有忘。 是以,他也不得不提醒一句:“比起殿下回京,陛下更不能容忍的恐怕就是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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