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曲在演奏,折扇屏风之后,谢冯笙与麦穗相对而坐。 “法国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谢冯笙将厚重外套脱去,剩下内里的银灰色西装。 麦穗解下围巾,并未因当下的环境流露出局促的情绪:“我都可以。” 专门从法国飞来的主厨,鹅肝与法式蜗牛一应端上桌。 静谧的餐厅,只剩刀与叉的碰撞声响。麦穗收紧指节,心中疑惑泛滥,实在理解不了谢冯笙此番用意。 将近十小时的颠簸路程,只为了吃这一口正宗法国菜? 她抬眸,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零点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海岛的烟花亦随之升空绽放。 惊呼与喧闹传来,麦穗也跟着惊愕抬头,去看深蓝夜空中闪耀变幻的颜色。 “麦穗,生日快乐。” 遽然听到这声祝贺,麦穗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结结巴巴不确定开口:“这,这是你准备的?” 男人挑眉,意思明确。 转瞬即逝的烟火盛宴足足放了十二分二十三秒。 有零有整的时间,是麦穗按照农历计算的生日日期。 唇轻轻颤动着,她控制不住闭了闭眼,水迹打湿细长眼睫,更像蝴蝶振翅。 她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或许早在那一天,那些本该不见天日的心意已经种下,不断生根发芽。 遇见这样的人,谁能保证自己不心动呢? 谢冯笙难得处理完公司事务,走出书房,见到麦穗坐在庭院内的木秋千上。 灯笼映出的红打在她身上,与薄薄一层积雪交相辉映,显得落寞又可怜。 万家团圆的除夕夜,她没在客厅守岁,独自一人坐在缥缈风雪间,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不怕冷了?” 一条厚毯兜头盖过来,麦穗下意识闭上眼睛:“冷啊。” 谢冯笙走上前,停在她面前,将麦穗冰冷泛红的手捂在掌心间,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不在屋子里。” 她并没有自虐的喜好,双脚被冻的冰凉,站起身时踉跄一下。 谢冯笙眼疾手快,将她接住,毫不犹豫弯下腰,一条胳膊穿过麦穗的膝弯,将她拦腰抱起。 “哎!”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麦穗惊呼一声,为了平衡身体,无意识抬手勾在他的颈后。 “抓牢。”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狭长眼眸难得情绪外露。 他在为她担忧。 两人距离很近,麦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她的侧脸埋在他胸前,步伐动作间,强有力的心跳声穿透耳膜。 黑暗之中,麦穗眼睫快眨几下。 如果可以,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也挺好。
第22章 赐我樊笼 途径客厅, 免不得惊动正在观看春节联欢晚会的宋姨与荣叔。 “这是怎么了?”宋姨扔下手里的香瓜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检查麦穗的腿。 她误以为麦穗摔在石子路上, 腿受了伤。 麦穗脸颊泛红, 大脑飞速运转, 试图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不成想,谢冯笙先替她接过话:“没受伤,您继续看晚会吧。” “真没事?”麦穗身上很干净, 没有明显的湿意与灰尘, 宋姨虽狐疑看向两人, 但内心其实已经相信没发生意外了。 麦穗忙跟着肯定:“我没事,您继续看小品, 不用管我们。” 搭在谢冯笙肩膀上的手动了动,指尖在对方的背上划了个圈, 示意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男人低眸看她一眼, 充耳不闻,脊背挺直步伐从容, 拾阶而上去往二楼。 两人回到主卧,谢冯笙将麦穗放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沉默着取来热水袋加热, 塞进她怀里。 “谢谢。”麦穗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像是藏着说不完的心事。 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 蓝山公馆在中城区,除房价不菲以外,还需缴纳高昂的管理费。居住在这里的人,多半能在某个领域说得上话, 且处世低调,庆祝新年的动静要比其他地方冷淡许多。 巨大落地窗前帘布没有拉, 月色爬上静悄悄的夜,映照着两个相顾无言的人。 谢冯笙长腿弯曲,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他思忖着该怎样挑起话头与麦穗交流,再慢慢将话题引到今夜为何落寞上。 走出书房前,他接听了一通视频电话。 对方知道他已经结婚的事,状态比平时好太多,拉着他东扯西扯聊了一大堆。 最终落点与那日冯成山对弈时一样,希望他能够真正放下心结,同麦穗好好生活。 犹豫,沉思。 心中的天平比最初倾斜更甚。 他已经动摇了。 谢冯笙到底没有选择袒露心声,左不过已经安排好了明日的行程,晚一些也没关系。 麦穗与他一般犹豫踟蹰着。 方才在秋千上,她回想起很多很多往事。谢冯笙带来的悸动,即便深埋心底多年,仍旧鲜活热烈。 用当下年轻人的话来说,人生不过三万天,活得恣意洒脱一些又何妨。 “谢冯笙。”麦穗在他起身要去浴室时开口,“刚刚在楼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谢冯笙停住脚步,重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她继续道:“你还记得自己三年前说过的话吗?” 那是麦穗大学毕业的第一年。 无论工作多忙,他都会在每个月抽出两三天时间,亲自开车过来接她。 临市或者出海,偶尔陪她去看并不感兴趣的演唱会。 那时的麦穗也曾迷惑彷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眼形容他们的关系。 她也曾向谢冯笙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深夜应酬完回家的男人点燃一支烟,眸色幽深坐在沙发上。他沉吟半晌,反问:“我带你来长宁,算得上半个监护人吧?” 他说完,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自己先笑起来。 麦穗迟疑坐在他身侧,犹豫试探喊道:“谢……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男人唇角的弧度凝滞。 不知是不是错觉,麦穗总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徒然僵硬,狭长的眼中淬着令人为之动容的悲痛。 缄默好长一段时间,他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哑:“你就喊我名字吧。” 毕业的暑假,许久未曾主动联系她的谢冯笙打来电话:“你最近有空吗?之前答应带你去临安剧院看话剧的。” 彼时麦穗并不知道这会是两人分离前最后一次见面。 那段时间,她挺忙的。 毕业以后,拿到的大厂offer一个没签,反而想要选择自主创业。 在那经济下行的一年,知晓这个消息的人都要来劝说一两句。 那天,麦穗还在想着,等下见到谢冯笙,要询问对方给的意见。 谢冯笙照例开车过来,在麦穗租住的单身公寓等她,一同前往临安。 麦穗并没仔细看他递来的票根,等到话剧开场,这才知道舞台上演绎的是《雷雨》,她曾在高中语文课上看过纪录短片。 两个半小时的演出,因为参演人员的专业与投入,直到散场,观众仍绝津津有味、意犹未尽,丝毫没因为时间长感到枯燥乏味。 散场以后,他们并肩而行,在雨中江边漫步,两人各撑一把伞。 在那时,麦穗是有些预感的,只是她自己并不愿意承认。 曾经,即便暴雨如瀑,谢冯笙也只会取来一把伞面更大的,将麦穗勾到自己的臂弯以下,而非选择让她自己撑伞。 更何况,这场夏雨雨丝细密,只堪堪将地面打湿。 他们缓慢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终于,在一眼望到沿桥小路的尽头时,谢冯笙停住脚步,没由来开口:“听说你最近想创业?” 麦穗点头:“我想尝试一下,你怎么看。” “年轻人,有机会试错,我很支持。”他稍稍停顿,“我会让徐向松给你打一笔钱,你可以当作创业基金,随便选择哪个方向都好。” 麦穗后自后觉参透他的话中意,仍抱有希望地开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应该给我一些参考意见吗?” 她记忆里的谢冯笙与眼前这人天壤之别。 他只是看上去冷淡,有关麦穗的事,他一向都很重视。 而不是像现在,骨子里透出冷漠与疏离。 明明只是看了一场普通的话剧,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当下这种地步。 麦穗想不通,亦不愿在此时浪费时间深究。 她抬起胳膊,手臂自伞沿伸出,被雨珠打得潮湿。 想要去拉谢冯笙的胳膊,却被对方躲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颤声质问。 谢冯笙抿了抿唇,黑色伞面下,狭长深邃的眸中闪过几缕不忍,垂在身侧的手掌跟着向上抬起一个弧度。 可最终,理智战胜感情,他将手塞进口袋里,“我带你来看今天的话剧,你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他说:“我们不能这样。” 隔着茫茫雨幕,谢冯笙的面容模糊了。 可这细雨绵绵,哪有那么大的效果。 麦穗抬臂,手背飞速划过眼尾,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冷静反问:“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难道就因为五年前,你把我从山城带出来,我们之间有了感情,就是背德的吗?” 她沉溺在被抛弃的情绪里,又被水汽模糊双眼,因此忽略了谢冯笙撑伞的手,在那一瞬徒然收紧。 他刻意将自己隐匿在黑色伞檐下,眸光晦暗不明,喉结滚动,沉默许久,下定决心般重复那句:“麦穗,我们,不能这样。” 那一刻,脑海中闪过话剧中的一句台词。 ——「是你引诱了我,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去。是你引诱我的!」* 麦穗再无力隐忍,泪水充盈眼眶,再难负担重量,自眼睛的正中央大颗大颗滚落。 或许谢冯笙是对的。 他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相互引诱,都以为自己是猎手,一步一步朝着预设的方向走,没成想一脚踏入对方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功利的两个人谈起感情,的确很多余。 那天的最后,谢冯笙留下一句话。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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