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闪光灯下, 谢冯笙旁若无人仰起脑袋,看向他那道貌岸然的父亲,问道:“爸爸, 妹妹呢?医生说送她去了保温箱,我可以去看她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使被保镖拦住的记者听到,刻录进对方手中已经打开的录音笔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平清愣怔一瞬。 环顾四周,早有媒体人低头编辑短信, 将当下的情况汇报给报社等候消息的主编。 谢氏集团现任执行总裁夫人因难产,一尸两命的谣言不攻自破。 至少孩子还在, 谢总喜得千金。 谢平清恍然回神,意识到事情正在逐渐脱离掌控,与预期方案背道而驰,不由得将左侧手指蜷起,攥握成拳。 也是这个时候,他终于低下头,将目光分给眼前被自己忽视已久的儿子。 视线交汇,谢平清再没从谢冯笙的眼睛中读出往日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以及镂骨铭心的……憎恨。 这样的眼神让谢平清的心脏蓦然一紧,平白惊出满背冷汗。 下一瞬,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遽然消失,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心虚之后的错觉与幻想,谢冯笙仍满目焦急,重复道:“爸爸,我可以去看妹妹吗?” 在他毫不躲闪的注视下,谢平清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身旁赶来的助理提醒,走上前面对记者递来的话筒与镜头。 紧握的左手缓缓松开,谢平清以最快速度调整恢复成往日状态,向记者阐述妻子不幸逝世的消息,表情悲怆。 他们的身后,谢冯笙走入新生儿病房前停下脚步,回望一眼,此后转身决绝往前。 — “他,是想……” 故事讲到这里,麦穗已猜出个大概,欲言又止地看向谢冯笙。 商人重利,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没人会想到往日风光无限,温润如玉的谢平清曾经有过如此阴狠的念头。 北方初春泛着刺骨的冷,眼前人工湖湖面有厚厚的冰层覆盖,将夏日使得芙蕖满池的枯萎枝叶封印。 天也紧跟着暗了下来,宛若一张巨大的灰白蛛网,步步逼近,叫嚣着将人吞没。 谢冯笙轻哂:“他这个人,对待公事的确大胆果敢,但亏心事做的太多了,私底下偏会相信那些荒谬言论,认为不吉利。” 麦穗不知如何安慰他,试探性伸出右手,用掌心触碰对方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背。 动作间,眼尾不受控制地染上浅淡红意。 “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谢冯笙侧脸看她,笑着将麦穗的双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捂热,“讲这些,不是为了惹你心疼怜悯,我们现在结婚了,家里的事总要让你了解清楚。” 两人是有默契的,这一番话既是剖白,也是托付。 麦穗点头,想起方才病房里天真烂漫却饱受折磨的女孩,犹豫问道:“那芜莓……她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什么?”轻声轻语一句话,谢芜莓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身后,“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冯笙语气无奈:“谢芜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人家想给你们一个惊喜而已啦。”谢芜莓毫不客气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要他让出位置。 顾及着不能让她太过耗力,谢冯笙顺势起身,长身玉立在长椅一侧,掌心覆在白色扶手上:“这么快就休息好了?” 此时距离两人从病房走出来,还没超过一小时。 “每天不是躺着睡觉,就是坐着休息,我都快要忘记外面世界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她撇撇嘴小声抱怨着。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谢芜莓很快调整好情绪,挽上麦穗一条胳膊往她身边凑,“今天是小麦姐姐第一次来看我,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谢芜莓的神色并无异样,应当没有听到方才两人谈论的内容,麦穗暗自松了一口气,配合着转移话题:“你有什么愿望,要先讲出来听一听,否则我一口答应,却办不到,岂不是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可能呢?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朴素的心愿,很容易实现的。”她胡编乱造组织语言,被一旁安静聆听两人交流的男人打断。 午后春风徐徐,没有绿叶点缀的枝干摇曳晃荡,猎猎作响。 谢冯笙低垂着眼睫,姿态散漫,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谢芜莓身上,语气中带着压迫感幽幽开口:“不要胡闹。” “我哪里闹了!”听他这话,谢芜莓瞬间站起身,怒气冲冲地两手叉腰,仰头看向谢冯笙,“我都在这里闷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要拒绝!哼!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话音刚落,她抬起胳膊将双手掌心递到眼前,呜咽着再度坐下,嘴里哽咽嘟囔不停:“你这个臭榴莲!烂香蕉!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我在病房除了看电视发呆,还能干别的嘛!”哪怕生气,谢芜莓也不忘回他的话。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麦穗下意识抬手,试图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在即将接触到黑色羽绒服外套前,瞥见对方袖口那件露出一截的粉白条纹病号服,动作霎时停滞,看向谢冯笙的琥珀眼眸中带上满满的不赞同,“你不要欺负她。” 转而轻言缓语,低声询问,“别伤心,有什么愿望,你哥今天通通实现。” “真的吗?”谢芜莓瞬间抬头,病态苍白的脸因兴奋涌现出不自然的酡红,半点瞧不见泪痕,“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瞳色偏灰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既有得偿所愿的激动,又带着为实现目的不得不略施小计的害羞。 — 偏僻郊野,冰莓粉色保时捷独自行驶在狭窄的乡间道路。 年前的冰雪早已消融,只是春天还没真正到来,繁枝绿叶不见,他们这辆车竟成了最亮眼的风景。 但谢芜莓依旧很开心。 或许知道自己病重,不愿让两人担心,即便脸色苍白,仍旧选择活泼开朗,俯在降下一半的车窗边缘连声赞叹。 为了配合她,车子开得很慢很慢。大概许久许久之后,谢芜莓意犹未尽收回视线,抬手扣动门上的控制按钮将车窗升起。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轻轻靠在身后柔软抱枕上,半阖着眼睛休息。 “冷不冷?”言语间,麦穗从车载物品箱内取出一条薄毛毯,小心翼翼替她盖上。 “哥哥你真是好福气,小麦姐姐这么贴心,你要懂得珍惜。”谢芜莓语气轻柔中带着羡慕,裹挟着一丝毫无震慑力的威胁。 思维持续跳脱,她又说:“哪天有时间你再带我去看看妈妈吧,家里的墓园是不是该冒青烟了,我要亲自去验证一下。” “谢芜莓。”谢冯笙语调平淡,没什么情绪,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比谢芜莓那句不痛不痒的警告多得多,“别得寸进尺。” 谢芜莓并不怕他,冷哼一声靠在麦穗肩膀上,侧过脸向麦穗告状。当然,也审时度势地为谢冯笙讲了几句好话。 譬如现在,她故意提高音量,让车内三人都能听到:“怪不得哥哥半年前突然打电话到疗养院,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以后才切入重点,问我女生可能会喜欢什么颜色的车。” 半年前? 这个时间点有些对不上,比谢冯笙来找她的时间提早得多。 麦穗抬起眼睫,在正前方的车内镜中对上男人坦荡的双眼,温声质疑:“是吗?” “对呀!”谢芜莓尾音微扬,在事先确认过麦穗的确满意这个颜色后,语气更显轻快,“虽然是哥哥费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心思,但没有我的百分之一,也是不完整的。” “不过我很大方的。”谢芜莓缓缓闭上眼睛,语调也跟着渐弱,“你还是全部记到哥哥身上吧,这样我就会更加开心。” 麦穗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在对方得不到肯定轻轻摇晃她的胳膊后,低声说了句,“好啊。” 汽车沿着蜿蜒道路持续向前。 车内后视镜可囊括的范围内,在不规则颠簸中,谢芜莓呼吸逐渐平缓,陷入沉睡,麦穗则抬手,替她掖好毛毯的一角。 或许此时此刻,正是谢冯笙一生所期盼追求的美梦。 视线再度交汇,两人默契保持缄默。 这样的心有灵犀,能让麦穗在谢芜莓意料之外的出现后及时猜测出谢冯笙的想法,配合着演出一场夫妻恩爱的戏码。 只是当下,在撞入那双往日古井无波的眼眸后,麦穗隐约意识到,一切似乎真的不同了。 那双眼睛中,出现了一抹与主人气场相违和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之为温情。 他不是情场浪子,她亦不是可以被几句甜言蜜语哄骗的纯真少女。 情感变化与共鸣都发生在这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在广袤无垠的草原重新冒出嫩绿枝芽前,谢冯笙无言抬手,揽住她的腰身。
第24章 赐我樊笼 车子刚刚驶入疗养院的停车场, 谢芜莓再次醒来,看着窗外熟悉的环境,语气难掩失落, 怨声载道地自责:“这就回来了吗?大半时间我都睡过去了。” “别伤心, 你在这里好好休养, 等天气彻底变暖,我们再来陪你出去踏青。” “那好吧,你们一定不能反悔!”谢芜莓执拗地与麦穗拉勾约定, 而后才吐露心声, “现在确实没什么风景, 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难看死了。” “……” 麦穗与谢冯笙并排跟在她身后, 闻言对视一眼,一致保持沉默, 只怕谢芜莓提出再逛一圈的要求。 两人在病房里稍作休息, 陪谢芜莓用过晚餐后起身告别。 不得不承认,谢家两兄妹有共同遗传到的沟通谈判基因。 这短短一小时, 麦穗不仅承诺出每月至少来疗养院陪她两次,还答应如果谢芜莓身体条件允许,可以酌情考虑在今年冬天, 带她去威海看雪。 — 没有谢芜莓调节气氛,回程的路上异常沉默。 车自郊区开向城市中心,两侧漆□□路慢慢被霓虹光影取代。从人迹罕见到川流不息,这座繁华不夜城终于显出庐山真面。 蓝山公馆外,荣叔一早得到消息, 等候在铁艺门门口。 汽车驶入停靠在正门,荣叔接过谢冯笙递去的钥匙, 俯身坐进驾驶位,操纵着方向盘开往车库。 “你在想什么?” 麦穗自下车便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垂眸盯着脚下地板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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