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节日到来的惊喜,才更让人惊喜。 电影仿佛在这顷刻间变得完全没有吸引力,所有人的视线就聚焦在远处几乎不间断升起的烟火上,间或掺杂着议论声。 但温迟迟笃定,大概只有她看得最久。 窗户上有雨水和雾气干涸留下的印记,朦朦胧胧的,轻而易举反射出身旁少年的轮廓。 像是能淹没人的书堆里,独独李槜流光溢彩,被黑白校服罩住的是树一样的骨骼,落拓、挺拔,他随意偏头瞥了两眼烟花,轻飘飘的视线。 两人相抵的手肘旁,是温迟迟放下的、那支草莓味的棒棒糖。 而同一个画面里,注视着他的,是她那双不敢透露情绪的眼—— 像一汪小小的,流动的,强装镇定的海。 如果青春注定只能短暂存在于相机的取景器中,那温迟迟想,他就是她手握的镜头里唯一的焦点,而画面放大,虚化的背影轮廓下,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永远会有她被他吸引的目光。 持续绽放的烟花像是碳素笔在黑色天空中勾勒出的线条画。 她太贪心了。 温迟迟忍不住扬起嘴角。 她居然会猜测,他会不会,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第26章 第二十六条金鱼 “我还记得, 红了眼眶的取舍,却忘记了是谁爱上了谁呢。” ——crispy脆乐团《离开与到来》 * 日历换过一本,2009年就这么到来。 寒假后的冬天终于变得可以称得上冷, 但一直到除夕前5天, 三中才真正让高三生放了寒假。 假期之于温迟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学习, 用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在家把布置的试卷挑挑拣拣写了些, “寒假”的第二天,她被叫醒的时间甚至早于在高三被训练出来的苛刻生物钟。 “迟迟,你看这个红包的款式怎么样?”路上,李香茹问她。 今天是奶奶的70岁生日——比起大寿之类的,温迟迟更宁愿说是生日。整岁是大事, 李香茹包的红包也比以往厚。 早晨的小县城有着还未被太阳照透的雾, 温迟迟尽量撇去自己因为早起赶公车带来的昏沉,点点头, 伸手帮她把折起来的红包角抚平,问:“我爸呢?不一块儿去吗?” 李香茹把红包塞进包里,难得用这种类似烦躁的语气说他:“懒得管他,爱怎么就怎么吧。” 去年年底单位洗牌,温先江的职称却还是调不上去, 涨工资反而成了某种火辣辣的耳光,让他脾气越发别扭,时不时就要挑刺和借题发挥,常常吵得不得安宁。 昨晚也是,就温迟迟的成绩为出口, 发泄了一晚上——归根到底不过是看她比李槜低了五分。 他一面谄媚, 一面又受不了比谄媚的对象过得更差,把自相矛盾这项课程修炼到极致。 温迟迟没接话, 提着李香茹在路边商店买的一箱核桃乳,却感觉脚步轻了些。 穿过众多人的目光,还是筒子楼的二层,头顶伸出的防盗网挂满衣服,温迟迟把手揣进棉服口袋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楼梯里回荡。 “来了!”门是表姐开的,秋心婶婶正在挑拣一颗白菜,起来招呼他们,“快坐!迟迟和你表姐一块儿玩啊!” 李香茹拦住她要抢着倒水的手,给温迟迟倒了一杯,表姐对婶婶的话充耳不闻,关了门就又坐回沙发上,干脆地塞上了随身听的耳机。 李香茹脸色不太好,但也只是一瞬间:“先去屋里看看你奶奶吧。” 婶婶附和道:“对,对,你奶奶在屋里呢,暖和一点,就念叨你呢......对了,大哥呢,今天还上班啊?” 隔着一层墙,收到左耳的声音越来越小,温迟迟敲了门,但奶奶没有回头,只电视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奶奶。”温迟迟喊了人。 奶奶这两年越发耳背,听到她的声音转头过来看,70岁的老人,行动已经称得上迟缓,更何况她身体还不好。她笑了笑,招呼温迟迟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奶奶脸上的皱纹像一只布袋被扎住的褶皱处,所有的情绪被装进袋子里,表面半点不显露,不同于以前的强势,她如今已经变得算很好说话,也不轻易争执,只时不时问温迟迟一些学习上的事情。 房间里开着烤火的小太阳,温迟迟拨了拨牛仔裤被烤得有些发烫的裤腿,回答了一个个仿佛流水线作业一般的问题。 她待她其实仍旧不算亲昵,甚至因为愈加年迈,加上观念冲突,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也不算中听,但或许是幼年确实更容易形成依赖,温迟迟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温先江的声音。温迟迟看见奶奶脸上的笑淡了一瞬。 “走吧,太阳也热乎了,咱们也一块儿出去看看吧......” 奶奶起身的动作有些笨重,慢慢走到同样笨重的盒子一样的电视机后面按了关闭。 温迟迟走出来才发现小叔张肃已经到了,看他正在和谁打着电话,她就先收回了视线。 倒是婶婶看见奶奶出来,喊了表姐的名字:“快扶你奶奶坐下!” 连着喊了两次,戴着随身听的表姐都没应声。 气氛有些僵着,又不知从何打破,总之就是尴尬,像他们一家人一样。 “这么几步路,我又不是自己不能走。”奶奶摆摆手,自己去坐在了有阳光洒进来的独坐沙发。 婶婶脸上有着恨铁不成钢的生动表情,倒也没再说什么,表姐依旧坐在原地,不知道是耳机降噪效果真这么好还是如何,总之温迟迟还挺羡慕她能自圆逻辑。 “小叔。”看见张肃放下电话,温迟迟打了招呼。 “嗯,迟迟好像又长高了啊?”张肃说话很温和,嘴角挂着儒雅的笑。 去年过年温先江出差,两家没有在一起过年,这么算来她和小叔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了。 虽然像是大人世界的套好的模版,这么说倒也没错。 温迟迟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肃笑笑,叮嘱道:“高三了是吧,好好读书啊?” “行了,蛋糕也提来了。” 还没来得及回答,听见李香茹的声音和开门声,温迟迟转头过去看,是刚才出去的温先江提着个蛋糕进来了。 “来来来,快放这!”婶婶赶紧过来接过去,还来得及招呼温迟迟一声,“迟迟快坐下啊,和你表姐一块儿等着吃饭就行!” 年轻人的生日在晚上过,但老人容易积食,奶奶的生日就放在中午,和着一顿早饭过。 温迟迟依旧是一贯的没有任何棱角的样子,依言和表姐坐在一块儿,看着客厅电视机里又被奶奶调出来的戏曲频道,旁边挨着的是表姐,随身听播放出的音乐声音乐从耳机里传出来。 不算大的老房子,这是一个只要敞开窗户就能听见楼道里夫妻吵架声音的空间,每个人都好像有着“按理来说”的固定轨道和程序,每个人都有着“按理来说”的称呼和位置,每个人都是看似和乐融融的。 温先江面上丝毫没有上次的不耐,照顾着奶奶耳背,还特意提高了声量问她身体怎么样,即使李香茹已经给了一个红包,他还是又补上一个,然后和张肃一块聊些单位上的事情,气氛倒是自然。 白秋心和李香茹正在聊温迟迟的成绩,也聊走了单招大专的表姐,夸奖有来有回。说起去年毕业的同事家孩子也分配了好工作,眼角眉梢都盈满洋洋喜气。 “要我说,不如你们也替迟迟考虑一下这条路吧,她这成绩还不用走大专,到时候直接分配到城里教书,多有面子呀,也不用担心高考考差。再说了,学费还全免,听说你们那厂子.......” “妈!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温迟迟眉梢一挑,就见表姐扯下一边耳机,眉头皱得死死的:“天天就说这些,烦也烦死了!” 面对这种略显荒谬的建议,她倒是没必要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她没想到,这么大的歌声下,表姐居然还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婶婶被表姐两句话噎住,表情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训斥的话来:“......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李香茹的笑从勉强变得发自内心,颇有些看热闹的意味:“没事儿,小孩子嘛......迟迟高考还有一阵呢,到时候再看,我和她爸爸离退休也还有一阵呢......” 太阳逐渐挂到最顶,从拉开窗帘的窗户晒进来,暖洋洋的。 李香茹提醒温迟迟脱了外套,她身上只剩下一件暗红色的毛衣,帮着理了碗筷出来。 “坐、坐。”饭菜端齐,奶奶招呼着大家,“先江呢?” 温迟迟的位子挨着表姐,也跟着扫视了一圈客厅。 回答奶奶的是提了蛋糕过来的张肃:“大哥刚才来了个电话。” 边说边拆开蛋糕放在中间。 奶油蛋糕上面点缀着几个寿桃和粉色的花朵,张肃在上面插了七根蜡烛,婶婶端着最后一个汤上来。 “呀,这蛋糕怎么这么多奶油,”婶婶惊呼一声,“妈你待会儿可不能多吃!” 老太太不适合吃奶油不错,但蛋糕是温先江买来的。 李香茹脸色沉了沉。 张肃提醒了婶婶一句:“里面切开不就没奶油了么?” “都能吃,都能吃......”婶婶没有接话,倒是奶奶打着圆场,又提醒小叔,“等等先江进来再动筷吧......” 张肃说:“是这样。” 但他还是拿出了打火机,准备先点蜡烛。 没想到这么一顿,这顿饭谁也没吃成。 温先江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脸上隐有压不住的怒容。 张肃点完最后一根蜡烛,微弱的火光摇曳,他看向温先江,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自然汇聚在他身上,奶奶也关心道:“怎么了这是......” 但她的声音立马被温先江盖住,他几乎是指着张肃的鼻子:“你在这装什么兄友弟恭呢,今年要不是你故意卡名额,我他妈会升不上去吗?!” 李香茹表情一凛:“孩子还在这里呢,你吼什么?” 但脸上分明是赞同的、同仇敌忾的表情——即使温先江还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婶婶哪看得了这个,冷哼一声,重重放下碗:“大哥,你这话说的就太难听了点,什么你他妈的我他妈的,大家喊的妈不都是一个人么?再说了,你们平时在这扇门外看见我们家恨不得当做不认识,哦,现在倒好,关上门来倒是想起我们张肃算你半个领导啊?什么坏的都想赖在我们头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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