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几乎眉飞色舞:“世界上没有这样好的道理啊!” 她用更重的力气摔了碗:“你们要吵自己出去吵行吗?说了不来还非要让我来,来这看你们吵架吗?!” “你怎么说话的?!”开口训斥表姐的人是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张肃。 他唇角绷得紧紧的,却似乎仍旧有温和,看向温先江,试图先和他心平气和的沟通:“哥,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争吵如果只到这里,那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这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作为这样的“一家人”,会有争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温迟迟眼皮跳了跳,烦躁从内心生发。 她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奶奶的生日蛋糕上,腻白奶油上插满红色蜡烛,火苗一燎,滴落下来的蜡油让整个蛋糕变得血淋淋。 “什么听谁说的?我需要听谁说?!”温先江愈发暴躁,“我只问你张肃一句,我他妈一分一毫都是靠着自己打拼的,你凭什么卡老子晋升,这一家人做不了趁早散了!” 一长串高昂的话语,全部落下后倒显得房间异常安静。 对面,温迟迟看见奶奶站起来又坐下,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沉默好像持续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多久。 中年人的歇斯底里少部分时候有用,但不包括现在。 婶婶像是在逐字逐句整理温先江说的话,只为了在现在一针见血。 “趁早散了?大哥这话倒是说的好。”只见她冷冷一笑,眉眼间都是预知真相的笃定,“要说趁早,那年你工作调动找我们家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迟迟小时候没人带只能丢给妈的时候怎么不说?” 温迟迟垂下眉眼,静静等待着后面的风暴过来。 没人阻挡婶婶,或者说,从温先江开口开始,就没有人可以阻挡住她。 “哦,现在想起来说道我们张肃和你不是一个妈也不是一个爸了?拿钱拿关系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们家老爷子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要分家的话?” 婶婶脸上带着某种酣畅淋漓的报复:“再说了,每天念叨着是不是亲生的有意思么?迟迟不是你们亲生的么,怎么那年烧成那样也没人管啊,跟着亲生爹妈还落得个残废的下场,迟迟右耳现在也听不见声音吧?” ——终于还是来了。 声音像雨点击打在耳膜,呼吸一样急促。 温迟迟捏着手心,身躯下意识的、控制不住的颤抖。 “啊——” 温迟迟居然错觉是自己脑海里的声音被人放大—— 但其实尖叫的人是表姐:“你们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个饭了?!” 每次“阖家团圆”,“残疾”两个字都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叫她的灵魂面目全非。 “白秋心你说什么呢?!”李香茹把碗筷砸在桌上,但细看,眼里分明有心虚。 反观温先江,刚进门时脸上是什么样的恼怒,现在也还是一样的,只说:“我们男人说话有你什么插嘴的空?这事我只和张肃说,和你没关系......” 温迟迟想,只剩左耳能听见,有时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第27章 第二十七条金鱼 “很倔强很敏感的当年, 又依赖又误解冲动决裂。” ——杨丞琳《不敢说的怀念》 * “你自己能回去吧?” 艳阳高照,吃饭前脱下的衣服又重新穿回到身上,温迟迟却感觉骨头缝都透着寒气。 表姐的表情像是不耐烦, 又带着些别扭:“那个, 我妈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温迟迟摇摇头, 和她道了别, 没有去对面,而是转身去往下一个公车站。 刚才奶奶让表姐她俩先走,她于是就离开了,此刻屋子里是已经平静下来,亦或者是有什么新的闹剧, 这都和她无关了。 从小到大的入学体检更像只是走个过场, 在学校度过这么多年,明明应该是更如履薄冰的环境, 但周围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右耳听不见。 反而是知道全部的亲人,明明她自始至终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还是把她的伤痛当做最锋利的刀刃,试图刺进她父母的胸膛——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根本是没有用的, 爱确实是抽象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爱无法被感受到。温迟迟这样后天敏感的小孩更甚。 宜兴的道路依旧弯弯绕绕,公交车里寥寥几个人,她坐在最后面,被转弯时的惯性力甩得摇晃。 温迟迟把窗户拉开一条缝, 风拍在脸上, 好像终于能让眼眶的生硬颜色变淡,喉口确实有哽咽的声音, 但发不出。 窗外,道路旁的树上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象征着新年的到来。 但是新年,确实也是冬天。 有一种说法是,人对五岁之前的记忆并不清晰,真假不析,温迟迟确实能清楚的记得,自己右耳听不见这回事,是从五岁开始的。 张肃和温先江有着不同的姓氏,当然也有着不同的父亲和母亲——被温迟迟称为爷爷和奶奶的人,是在寡居之后和对方重组家庭的。 但不同于张肃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爷爷在城里工作,却只把温先江放在村里丢给长辈,直到他和奶奶再婚的那一年。 那时比张肃大四岁的温先江已经上了中专,看似稳定,实则局限,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后来的事情也确实如此。 不同于考上本科的张肃在工作中顺风顺水,温先江不仅花费了好些功夫等待编制,工作也称得上是有些颠沛流离,也因此,带着这些怨怼情绪,在父亲去世后,他和继母的关系一度僵持,甚至逢年过节都找出理由来拒绝回去吃团圆饭。 直到温迟迟的出生。 因为工作不顺,出生于农村的温先江在城市里终究很难找到归属感,而没有儿子这件事,又让他难以在村里抬起头——人一旦追求合群,那他势必就得拿出诚意来。 于是重男轻女自然而然变成了他的思想准则。 从还没出生开始,在温先江的眼里,温迟迟就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计划|生育当下,妻子的怀孕并不让人能够完全期待,于是温先江带着她回农村,找了医生来判断未出世孩子的性别,而李香茹是皮球一样的性子,无论丈夫给予什么,她都能自己说服自己回弹。 但好在,据说孩子性别为男。 那时适逢温先江第一次等待编制失败,性格同现在如出一辙的烦躁易怒,所以在得知自己唯一可以到来的孩子性别为女的时候,温先江的第一想法就是,要想办法再生一个。 温迟迟——那时还没有名字的她算是早产儿,经常要跑医院,经常闹得不安宁。 眼看编制无望,温先江对儿子的渴望几乎到了顶点,后来不知道谁给想的办法,说是只要想办法给孩子办个残疾证,就能再生一个。 残疾证自然无法说办就办,但能先让大部人以为他从来没生过孩子还是有可能的。 所以温先江久违的去找了继母。 关于他究竟是怎么说服的奶奶,温迟迟直到今天也依旧不知道,但她曾经从婶婶的口中听到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就叫温池池吧。”温先江说。 他去找了算命的,孩子名字带水的话,下一胎就会是男孩。 奶奶那时远没有现在苍老,但面对继子,始终还是带了几分疏离的客气感。 “不如还是叫迟迟吧,”奶奶叹了口气,说,“小孩子名字起得小一点,也会好养活一点。” “对啊先江,让妈取吧,”李香茹也在旁边附和,眼眶通红,“要跟着妈待那么久呢......” 但也仅限于此。 迟迟,春意迟迟。 从此就变成温迟迟一生的标签。 她从没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但她在意名字里寄托的亲人的祈祷,时隔十数年,一想到这两个字曾经是“池池”,寒意就仿佛浸透全身。 和现在已经长大了,奶奶对所有小辈一视同仁的照顾不同,要看顾一个还不通人事的小孩原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小时候温迟迟是很害怕奶奶的。 她害怕她的严厉,她的不苟言笑,害怕婶婶有时会对着她翻的白眼,也害怕同在奶奶家生活的比自己大的表姐。 所以在还未完全理解家的概念的时候,温迟迟就已经频频想家。 但当后来真的能够回家,好像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时温迟迟应该是刚过五岁生日不久。奶奶检查出高血压和高血糖,身体再也不适合照顾两个小孩,再加上表姐上小学,不用再需要奶奶照顾,两方家里也就大闹了一场,最后的结果就是让温家接走孩子。 温先江那时依旧没能成功拥有一个儿子,但五年不是五天也不是五个月,他再想拖延也没有办法。恰好那时温迟迟的舅舅李道成做生意发迹,李香茹在家里的话语权增加,总不能真的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真的不管自己的亲生血肉—— 当然,前提是那个男孩确实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下来。 但在被接回家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温迟迟所以为的温馨日子并没有到来,反而因为她已经晚了五年的到来,争吵频频爆发。 她那时当然不可能如现在一般沉默,也不可能如现在一般面上似乎毫无波澜,只要是小孩子都会哭会吵会闹。 所有的矛盾堆在一起,终于,温先江和李香茹爆发了迄今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甚至据说第一次把离婚两个词提到嘴边。 也因此,他们完全疏忽了对当时正在发烧的温迟迟的照顾,也因为医生用药失误,温迟迟的右耳永久失聪。 失聪、残疾,两个词被加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上,应该觉得愤恨的。 但温迟迟居然神奇地感受到,在父母悲痛的情绪里,庆幸其实轻而易举就占据了上风。 后来在各种亲戚的话语拼凑中温迟迟才明白,她幼时在父母眼里从来不算省心,不仅只因为经常生病要跑医院,还因为她是一个连性别都能瞒过医生的小孩,仿佛骨子里生来就带有“算计”。 所以在她耳朵失聪的时候,父母只觉得自己终于能在孩子不省心的氛围中找到一点喘息空间——要知道,这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笔大额赔偿,还有一本残疾证——一个象征着他们还能光明正大再拥有一个生育传宗接代后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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