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茹皱紧了眉,但也没多问,只说:“妈最近身体还好吧?” 温迟迟和舅舅一家并不算很熟悉,因此也说不上什么话,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舅婶朝李香茹使了个眼色。 她皱皱眉,转头对温迟迟道:“迟迟,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和你舅婶去拿个单子......” 耳边吵嚷,温迟迟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得烦躁,但还是对着妈妈点点头,看着她俩走向另一个方向 高三以来难得有过这样“清闲”的时光,但脑海中的思绪却纷呈叠乱,让温迟迟一刻不得安歇。 一会儿是奶奶在病床上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童年的那些画面。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一只杯子被奶奶罚站,想起她拿错一颗糖被训斥,想起奶奶其实从来都不算喜欢她。 幼年时温迟迟拼命想逃离,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别或许会即将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消毒水味愈发冲鼻,外面救护车笛声呼啸,温迟迟没由来觉得恐惧,恰好有病人要过来坐,她索性起身让开,准备去找妈妈和舅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味太过深刻,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温迟迟后来失眠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这天,会想如果她再在原地忍耐一会儿,是不是后来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就不用这么痛? 但一切的如果都是谬论,事实却是,十八岁的温迟迟在听到楼梯间传来熟悉的声音后,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把自己的声音掩在了门后。 “姐,但凡还有办法我都不会来找你的,你不是不知道......” “是,道成是做生意,可他也是被人骗了,现在钱都被套牢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志才平时多孝顺他奶奶和您这个亲姑姑您也是知道的,要不是同学太过分了,他也不是会随便动手的孩子......” “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志才啊,你可是他亲姑姑,他才多大年纪,要是因为这事儿没书读了。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儿!那你们老李家可就没后了!” 从温迟迟有记忆以来,这好像是舅妈第一次对妈妈说话这么客气。 最初她的身份是老李家独自的儿媳,生下传宗接代的独子,自然有“权力”对姐姐颐气指使,后来舅舅做生意算是发达了,眼角眉梢则理所当然要挂上高高在上的傲气。 耳边的声音陌生又熟悉,温迟迟以旁观者的视角,在对话中分心梳理出事情的脉络。 简单来说就是,舅舅生意出了问题,正在念中专的表弟李志才借了网贷,又和同学打架——后者当然不至于退学,真正让舅妈卑微的是利滚利的网贷。 李香茹对表弟一直都很好,小时候买玩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温迟迟不一定有,但表弟一定会有。 但面对这么大的一笔金额,李香茹显然不可能一口答应下来。 她有些为难道:“道成那边怎么说都应该还能拿出来吧?这事妈不知道吧......” 心平气和从来不适用于任何有利益纠葛的场合,接下来的凌乱对话从温迟迟耳边划过,像是小时候被李志才抢走东西时男孩的哭声和大人们训斥自己的声音,无关紧要,她也改变不了母亲的任何决定。 但就在温迟迟准备抬脚离开的前一秒,李香茹有些窘迫的声音让她迟迟无法挪动一步。 “......春琳,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实在是迟迟马上要上大学了,我也得为着她考虑啊......” 舅妈当然不愿意就这么被挡回去:“姐,你和姐夫都是有工作的,工资也稳定,迟迟上大学那还不简单吗?再说了,志才这钱也不需要你全给......” 但还不等她说完,就被李香茹陡然打断。 透过稀薄的空间,温迟迟印象中,李香茹上一次出现这种疲态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母亲的声音如同即将被风干的残蜡,也像即将熄灭的昏黄灯光:“春琳,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下岗了,就过年那阵......”
第31章 第三十一条金鱼 “现实没有错执着没有用, 注定的火早在掌纹上勒索。” ——韦礼安《忽然》 * 温迟迟后来常常会想,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生活其实是存在操盘手这样的东西的?不然怎么总会在她刚感到幸福和希望的时候, 幸福就迅速溃败。 她终于明白母亲的愈发怯弱和父亲加剧的暴躁是因为什么, 也倏然意识到岌岌可危的天平即将崩塌—— 但或许, 其实还代表着别的什么。 她知道最坏的结果之外还有结果, 所以在即将预知到未来真相的时候,温迟迟不断催眠自己——没关系,一切都和你没关系,高考完了就好了,高考完了就什么都没关系了...... 所以温迟迟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像她从小到大习惯的那样假装。 生活像被谁强制按下了快进键, 以至于明明是据说能被称为命运转折点的十八岁,想来却更似一串常常的胶片。 只消几个转场, 居然就把故事说完了。 高中的最后一段日子,能做的题好像都已经做完,错题本的厚度很久不增加一张,温迟迟把那张印着雾淮的明信片放在数学笔记封面的夹层,似乎在抗争, 也似乎在等待。 家里的争吵开始不避讳地反复,为钱,当然也为别的什么。 温迟迟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尽力搜刮出更多能写的题,只告诉自己没关系。 没关系, 等到结束之后, 她很快可以去京大,去北城, 去宜兴之外的任何地方——和李槜一起。 只差一个月,那些曾经渴望得到如今拼命想得到的,马上就可以再也不用回头了。 又一年的雨季到来,高考那天却是久违的艳阳高照,每个人脸上都是久违的鲜活。 在老师的叮嘱声中,温迟迟和五班的同学一块儿坐上同一辆公交车,去往其他学校的考场。 她和李槜不在一个考场,甚至不在教学楼,但他还是一直跟着她到楼下。 “哎迟迟,”他没穿校服,被教室遮盖一个学期的皮肤被黑T衬得更加冷白,笑得散漫,“你说这次古诗填空我能都写出来吗?” 大部分人都喊她的全名,熟一点的跟着王思琪喊她温迟,只有李槜,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从来只喊她迟迟。 春意迟迟,在他口中才真让她觉得具象。 温迟迟挺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没事儿,写不出来老陈也不会再罚你去办公室背书了......” 李槜唇角的笑变得更大,眉眼间都是不拘的少年气,他随手抛起矿泉水又接住:“行,就当你是祝福我了,好好考啊,争取压我二十分。” 温迟迟被他坦诚的话逗笑,点点头:“嗯,我再接再厉......” “走了啊。”李槜冲她扬扬下巴。 但刚转过身,却突然又被她喊住,温迟迟看着他,并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李槜不明所以,只微歪了下头,耐心等待着她,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视线里,温迟迟逆着光,眼睛亮晶晶的,和那年第一次见面一样,鲜活又吸引人。 “京大见啊,李槜。” 有一种说法是,高考完全算是一段青春的终结,但此时此刻的李槜却只觉得这是新的开始。 他后来时常会回忆起这个画面,回忆起温迟迟难得外露的情绪,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已经和他说过再见了。 * 奶奶去世是在高考开始的前一天,但温迟迟直到高考完才得知,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葬礼让温迟迟的右臂多了一块儿黑布,也让她重新变得沉默,在等待高考成绩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她耳边每一天都被迫接受各种各样的争吵。 每个人的人生似乎都在经历撕扯,但细究起来她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真正与她相干的。 王思琪试图约她出去玩,被温先江撞见,他态度比原先更加恶劣,几乎是毫不遮掩,温迟迟不愿意朋友为了她遭受这样的恶意,于是找了个理由,只说自己要去外婆家,所以消息回复不及时,也不能总出去玩—— 宜兴的习俗是只需要在葬礼和第一个月期满的时候戴黑纱,温迟迟几乎从不说家里的事,再亲近的朋友也不知道实情。 李槜高考完就被喊回了雾淮,给她发过很多条信息,不知道出于怎样的预感还是真的太忙,温迟迟回复地断断续续。 或许是王思琪告诉过他什么,也或许是他在她这儿总是下意识更占下风,总之李槜倒没有很在乎,还是乐于跟她发很多有的没的,比如今天去哪打球这种。 明明也不在一个城市。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温迟迟被带着回到奶奶的老房子,在她离世之后的第一次——为了争抢她留下的钱和老房子。 “弟妹,你们可不能这样啊,老太太病的时候我们忙前忙后,如今人一去了你们倒好,转头就说大家本来就没什么血缘,这是欺负老爷子走的早啊?!如今大家都还在一个户口本上呢就着急背着我们卖房子,你们家张肃大小也是个领导,别说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钱,房子。 唯独没有亲情。 温迟迟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仿佛听不见父母亲人口里的互相谩骂,她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硬拉着来这儿—— 当然没有人会告诉她为什么,也没有人问过她考这么高的成绩开心不开心。就像也没有人告诉她,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余光略过手臂上的黑布,眼眶像被人蒙上一层惨淡的胶片滤镜,温迟迟的视线落在客厅中心的鱼缸上。 小时候她很喜欢里面的金鱼和塑料植物,但因为被告诫过小孩不能靠近,温迟迟只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表姐垫脚给小鱼喂食。 可如今,她连这小小的鱼缸都不再能拥有。 耳边是愈发强烈的争吵,各种难听的话语被当做武器毫无顾忌地吐露,所有埋怨和怨恨都不再需要遮掩,仿佛死亡是某种按键,要求大家坦诚相对。 窗外开始下起雨,内外温差让窗户上结起细细密密的水珠。 恍惚间,温迟迟仿佛看到幼时的自己将头埋进装满水和鲜活生命的鱼缸里,细细的头发在水波中荡漾开,呼吸震颤出一串串泡沫,幸福比生命流逝得更快。 可金鱼金鱼,哪里才是水星? *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到底有没有吵出什么结果来温迟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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