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茹的眼睛里有慌乱闪过:“......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阴雨连绵的早晨让低温和夏天神奇地联合在一起,今年温迟迟的荨麻疹居然还未曾发作过。 开着的房间门外面是与昨晚截然不同的、空荡荡的客厅,虽然是周末,但温先江不知道早早就出去了哪里。 “妈,你跟我爸离婚吧。”她重复了一遍。 温迟迟甚至觉得自己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更像在自我催眠,“妈,我爸都这样了,他这么多年都这样,你跟他分开过吧?” “求你了妈,”她的声音里有哀怨的颤抖,马尾辫因为仰头轻轻摇摆着,像小时候被温先江拽住时候一样颤抖,“我上大学很快的,以后就我们俩好好过可以吗?” 她依旧死死地盯着李香茹的眼睛,仿佛盯着那个依旧歇斯底里的女人。 母亲的眼里有疑惑,有愠怒,有很多温迟迟时至今日依旧看不透的情绪。 唯独没有犹豫。 李香茹似乎因为女儿的话陷入了沉思,但她只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说:“别开玩笑了迟迟,你说什么话呢?” “我们是一家人啊,”她自然地弯腰帮温迟迟捡起掉在地上的笔,“再说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养得活你?” 李香茹只把一个已经成人女儿摊开的血泪当成小孩子得不到衬心玩具的哭闹。 她此时显然更在乎另一件事,所以只稍微犹豫一瞬就铺垫着开口:“......迟迟,志愿选好了吗?” 温迟迟勉力回答她:“京大吧,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京大是第一学府,对照往年来说她的成绩完全够,按理来说只有纠结专业的必要。 李香茹曾经当然也这么觉得。 但如今她踌躇了一下,说:“话当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迟迟,要不我们考虑一下省师大呢?” 李香茹在温迟迟陡然投射过来的视线里顿了一下,看着她有些讨好的继续说:“是省城的免费师范,高考成绩刚出来就给你爸打过电话了,说是奖学金什么的都有,毕业就在省城分配工作,和你表姐那种不一样......” “我和你爸昨晚商量了一下,觉得小姑娘还是不要离家太远......而且你不是喜欢数学吗?报京大的分估计也不够,但省师大说了,专业随便你挑......” 她语气越说越笃定,甚至添上了憧憬,毕竟任谁听都觉得这是一个多好的选择。省师大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号的,能免学费能分配工作,谁家不希望孩子能上—— 如果撇除自己女儿的成绩来看。 母亲的语气实在不像是随口一说,但毕竟她完整见证过自己这么多年为了京大付出过的努力,所以温迟迟尽力安抚自己不以最坏的心思去揣测她。 她去掉刚才歇斯底里后的哽咽,疑惑地问李香茹:“妈,你说认真的吗?” “什么认真不认真的!” 李香茹刚开口,话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温先江截断。 “你爹你妈在这儿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温迟迟?!我看都是你把她惯坏了!” 温先江的出现和勃然大怒让一切荒谬都变得合理—— 温迟迟的人生原本就是一场巨大的荒诞剧。 有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雨滴拍落在玻璃上,在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三天,没有流行的谢师宴,好像也没有收到过什么夸奖。 在此时此刻之前,温迟迟甚至只好有些自负地试图自圆其说,他们应该只是对她的好成绩习以为常,所以才没有什么波澜。 却没想过他们一直在计划把她永远留在泥潭里。 语言像是最锋利的尖刀,直直从脊骨插入,一直贯穿到温迟迟的心脏,让她倏然脱力。 “为什么?” 她声音小得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但还是很快收到温先江的答复:“什么为什么?京都那是一个女孩子该去的地方吗?你现在性子就够野的了,再没我看着还得了啊?!再说了,老子可养不起两个拖油瓶!!!” “温先江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还不等温迟迟做出什么反应,李香茹先厉声反驳了,“什么叫拖油瓶?!这么多年我给你们温家说是做牛做马了吧?我当年流产差点死在床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拖油瓶?!” 不知道是不是笃定了温迟迟即将不用再花一分钱,还能用省师大承诺的奖学金补贴家里,她说话底气很足,两人也不再顾忌曾经有过的“试管婴儿”。 温先江:“那怎么没见你给我们温家生个儿子?!” 李香茹也喊:“行了,你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温先江嗤笑:“又装上好人了?那你怎么不告诉她,这都是为了你这个好弟弟和好外甥?” 只消这么一句,温迟迟就差不多明晰了事情的“真相”。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父亲和母亲。 李香茹狠狠瞪了温先江一眼,像是终于想起温迟迟的存在,转回头来,用小心翼翼甚至错觉哀求的语气对上她僵硬的视线,对她循循善诱。 “迟迟,你听妈妈说,你是好孩子......你也知道妈妈没了工作,家里资金困难,确实是周转不开,不然也不至于......舅舅他是妈妈的亲哥哥啊,他对你多好啊,总给你买吃的买玩的,还有志才...你说他们家现在有困难了,我们总是要一块儿想想办法的,对不对?” “......而且爸妈也是为了你好啊,听说以后工作越来越难找了,你看看你妈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么?!教师多好啊,铁饭碗,这辈子都不用操心了。你要是想考京大,以后还能考研,考博呀?到时候我肯定也能重新找到工作了,你放心,违约金妈妈替你付......而且你爸也打听过了......” “我爸我爸,这么多年什么都是我爸!妈你能不能听听我说话啊?!” 所有积攒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温迟迟尽量找回自己的声音,很想看向谁,但视线已经完全模糊。 “你冲谁吼......”温先江回过神来,刚想训斥却被温迟迟打断。 “你们不想要女儿关我什么事儿?我怎么都死不了又关我什么事?!” 她当然不会总是沉默的,但这么多年,再怎么争吵她还是会忍住不说最伤人的话。可她越是为父母着想,越是会被变本加厉的伤害。 温迟迟从未觉得自己的语言这么恶毒过,她直勾勾地盯着温先江,眼睛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当年不是你自己不好好读书的吗?在单位不是因为你赌钱被抓到才升不上去吗?奶奶不给你钱不是因为你自己做的太绝吗?你现在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温先江脸涨得通红,半天却只能说,“我看你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我今天就把死话摆在这儿,老子的钱要留着给自己养老,一分也给不了你去什么狗屁京大!!!这学你爱上就滚去省师大上,上不了就趁早找个人嫁了,看谁愿意跟老子一样白养个死丫头!” “这么多年你养过我吗?!” 温迟迟几乎是尖叫:“养孩子不是养一条狗,不是你心情好了给点吃给点喝,心情不好了打一顿骂一顿就叫养的!!!” “我为了京大努力这么多年,早说只能去省师大的话我为什么要这么煎熬要付出这么多啊?我是笑话吗?还是说我的人生就该这么荒谬啊?!你们要是真这么恨我,那怎么那年让我变成残废的时候为什么不索性直接杀了我啊?反正你们不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吗?!” 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震荡,雨越下越大,结成冰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架势。 右耳鼓膜因为激动和嘶吼突突地疼,心跳太剧烈,以至于温迟迟的虎口都在隐隐跳动。 沉默只是一瞬间。 一拍心跳过后,回过神来的李香茹率先歇斯底里。 “你说什么呢温迟迟?我这么多年为这个家忍气吞声,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现在回过头来说我没良心了,我要真没良心,那时候就应该直接把你打了,我苦死苦活为了谁?!你这么恨我你怎么不早说?!” “......我看你爸说的对,你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你现在想来摆脱我?晚了!你要是还要点脸就别再这要死要活的,这辈子都是你欠我的!我告诉你,这省师大你不去也得去,我待会儿就给你们老师打电话!!!” 两张疯狂的脸张着血盆大口,温迟迟眼前模糊,一瞬间觉得谁都看不清,只知道血缘让他们无师自通,轻松就能刺穿自己。 父母毫不留情的把市侩到冷血的一面展现在面前的时候,温迟迟就应该知道的,她也不过只是利益的一部分。 她是女儿,是可以被当做炫耀的工具,是养儿防老的投资品。他们最开始期望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原本就不该是这个性别,那么,有被放弃的一天其实也不应该感到奇怪的。 而且温迟迟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说让她好好待在奶奶家就好好待;说让她耳朵疼不许喊,她就只是忍声哭泣;说让她跟着去讨领导欢喜,她就不要尊严的跟着去...... 再说了,一家人本来就不该有隔夜仇。 横竖是自己的亲骨肉,都养了这么多年了,到时候随便哄哄又给点好处,怎么都不可能不给父母养老的。 还是姑娘好,女孩子脾气好,心最软了。 但没人想到,温迟迟真的会倔强到如此地步。
第33章 第三十三条金鱼 “你要如何原谅彼时此时的愚蠢, 原谅奋力过却无声。” ——张悬《如何》 * “迟迟,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李香茹语气有些嗔怪,“你这孩子, 怎么又不记得关门关窗呢?荨麻疹又犯看你怎么办......” 她自然的腔调略带讨好, 仿佛这三天所有的逼迫和丑恶嘴脸都不曾出现过。 温迟迟的声音还残留着沙哑, 她把行李箱合上, 只淡淡道:“关上了怕你们怀疑我又在里面做什么。” 要出去上班的温先江正准备换鞋,闻言转过来训斥她:“温迟迟我警告你,说话少给我夹枪带棍的,装给谁看呢?你自己做的决定,要不行趁早别读了, 不要到时候又去外面说我逼你!” “你和孩子瞎说什么呢?!”李香茹赶紧制止。 温迟迟懒得听他俩一唱一和, 干脆地拉上行李箱拉链:“我没说你们逼我......” 眼见两人还是防贼一样地盯着她,温迟迟道:“你们不是都和王老师打过招呼了吗?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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