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来办公室了?约了人?” 乔劲松终于切中主题。
“我约了天阔。” 宋清也不躲闪。
“是不是聊最近审项目的事儿?你这边有多少项目被砍?”乔劲松继续追问。
“现在还不知道,先跟天阔了解一下情况。” 宋清其实已经通过别的途径拿到了名单,不过其实这种事经手项目的人其实是最清楚的,到底自己投的企业发展如何。
“最近已经开始出现经济增长疲软的痕迹了,很多初创企业很难渡过今年冬天啊。” 乔劲松说,不过他其实根本不担心自己,因为这几年国内新消费项目炒得很火,各种新国货品牌崛起,他参与了好多明星项目,根本也不担心所谓经济发展疲软。相反宋清就得担心这个问题了,她投的很多生物医药领域的项目,本就不是 VC 非常喜欢的项目。风险高、投资大、周期长,有合伙人就曾经说过,“从转化医学到成果转化的距离,和初一到高三的距离一样远。”
宋清不想继续跟乔劲松寒暄,决定去戚天阔的办公室敲门。
戚天阔听到敲门声,叫进来,宋清便推门进。看到来人是宋清,戚天阔放下手里的资料,示意她坐下,并用遥控器关掉了玻璃窗的窗帘。
戚天阔气压有些低,问“听说你最近在休假?去哪里度假了?”
宋清回答,“没去哪里,回了一趟家。”
“恐怕不是吧,你去找季重楼了。” 戚天阔完全没给她留任何余地。
“他们公司最近财务状况很不好,很多做了的项目的收不到尾款,资金周转有点问题,我……”
“季重楼和 Andy 都很值钱,但他们的公司,我必须说,一文不值。” 戚天阔拿起手里的文件,甩在宋清面前。
“他们这几年有很多新专利产生,并且也拓展了很多新的客户资源。只是今年大环境有点颓势,很多应收帐款收不回来。” 宋清辩解。
“宋清,你能不能专业点,他们那些专利,离商业化有多远,你看不到么?他们这两年招了这么多海归博士,科研投入已经烧完了我们的钱。至于这些客户,不都是你给介绍的么?季重楼和 Andy 没有搞明白,他们是在做企业不是在大学里发 paper!” 戚天阔指着文件上的数字,指尖敲在桌子上,仿佛每一下都敲在宋清心里。
“天阔,这些新的研究成果每一个都是该领域里非常重要的突破,对全人类来说都有不可小觑的价值,我们不能因为看到短期不盈利就否决这些东西。” 宋清态度坚决。
“宋清,你是对 LP 负责的,对收益率负责的,你不是为全人类负责的!我们要帮 LP 赚钱的!也许是,他们的东西 20 年之后,会很值钱,但是前提是他们今天得活下去!”戚天阔有些愤怒。不是因为否定宋清的投资决策,而是因为觉得宋清把时间花在了错误的地方。
“宋清,这个项目我们不会再追加投资了,其他机构我相信也不会帮他们融第二轮。他们现在只能自己祈求赶紧把那些应收帐款收回来,把员工工资发了,能安稳过个年。” 戚天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天阔,下周投委会我会再为他们争取一次。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没有讲清楚,他们没意识到这家公司的价值。” 宋清还在坚持。
“随便你吧。宋清,做我们这一行,最好不要让别人觉得,你总把时间花在了错误的地方。时间久了,没人愿意相信你能帮他们管好钱。” 戚天阔不想跟她继续讨论,示意她出去。
宋清起身回了自己座位,想跟 Andy 打个电话,季重楼总是不言不语,也许 Andy 能给她更多信息。
拨通了 Andy 的电话,Andy 很快就接了,“宋清,你在哪里,我需要见你一面。”
宋清觉得奇怪,什么事情 Andy 这么着急,很快两人约在了上海虹桥火车站。
Andy 刚从外地出差结束,中途路过上海,想着宋清在上海,便想当面聊一下。
两人很快在火车站找了一个快餐店,坐了下来。
宋清看 Andy 一脸疲惫,看得出他最近的奔波,问 “Andy,我也正好要找你,我想找你问……”
Andy 一边喝水一边摆着手打断她,喝完一口水说,“宋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告诉你,这家公司没戏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我不打算再继续了,我会退出股份。另外我私人有些存款,我会取出来给季重楼,让他把员工公司发了,仁至义尽了。”
宋清觉得十分突然,问,“为什么,你怎么突然想退出?”
Andy 回答,“宋清,你应该比我清楚,现在这家公司一文不值。我最近到处在见投资人,估值越来越低。你说说看我在这里耗着干什么?”
“你别着急,我们下周有投委会,我会再争取一下的,说不定还有希望。我也认识很多这个领域的投资人,我可以再跟你们一起去谈谈看!” 宋清赶紧说。
“宋清,别费劲了,我见了快上百个投资人了,里面大多数都是你介绍的。没有人愿意投。” Andy 垂头丧气地说。
“宋清,我知道你是个认真负责的人,但是我心里清楚,游戏结束了。我和季重楼一直也有意见不合,我累了,没必要再下去了。”
“Andy,你们俩是最好的朋友,你真的忍心把所有的东西都丢给季重楼么?” 宋清情绪过于激动,问出这种“道德绑架”的问题。
“不要和好朋友一起做生意,这是我听过最多的忠告。我跟季重楼 10 年同窗,可是我们从一开始创业,就总是意见不合。季重楼是个闷葫芦,他从来都不跟我吵架,他人又固执。他是最大股东,他是 CEO,总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能怎么办,很多事情我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影响不了他。宋清,你跟他关系也很好,你自己回忆,我们合作两年,他有任何一次听过你的建议么?”
宋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跟季重楼之间,永远是她在服从。季重楼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无论工作上还是感情上。
见宋清一直不回答,Andy 苦笑,“看来你也是一样的体验。算了吧,季重楼是国内最顶尖的科学家,但是我说实话,他不适合创业。我还有老婆,以后还有孩子要养,我没他那么大理想,我就想让我家人能过上好日子。ᴶˢᴳ就这样而已。” Andy 看了一下手机,他的下一班高铁要到了,站起身准备走。
宋清知道,Andy 已经做了决定,只是通知他,最后问“Andy,你跟季重楼说了么?”
Andy 说,“我等下高铁就回去了,我会去见他,跟他当面说。但估计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吧,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表现任何情绪。当年他前女友跟他分手,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难过,该做实验做实验,该发 Paper 发 paper,可能这个人就是没什么情绪吧。”
说完 Andy 便转身走了,他最后嘱咐宋清,让她保重。
宋清坐在原地,心里很乱,“季重楼就是这样,他好像永远没有情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总是自己承受着一切。” 宋清突然很想季重楼,他拿起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却被另一个重要工作电话打断了。
接下来几天,宋清忙得脚不着地,她还在尽可能找新的机会,同时准备上会材料。宋清住在新天地旁边的安达士酒店里,每天从早到晚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见各种人。很快到了上会的时候,不出所料,最后只有两个人投票了继续跟投的决定,其他人全部放弃。
那天上海天气很好,宋清从会议室出来,办公楼里光线有点刺眼,她站在落地窗前,觉得身体有种被抽干的感觉。
“宋清,这个项目不行了,你还有别的项目,别气馁。” 来的是何先生,他回国被邀请参加 LP 会议,听说了宋清今天在投委会上被批判质疑的事情。
宋清看来者是何先生,很快收回了情绪,回答到“何先生,我没事儿。风险投资嘛,接受风险。”
何先生拍拍她的肩膀,正准备说什么,戚天阔走过来,“何先生,不介意我找一下宋清吧?跟我去一下办公室 ?” 何先生笑笑,示意他们去吧。
两人进了会议室,戚天阔再次把会议室的窗帘拉上了。他坐在桌上,直直地看着面前一脸沮丧的宋清。
“宋清,你是聪明人,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把时间花在正确的地方。” 戚天阔语气威严,宋清知道这是他最后的通牒。
宋清没有说话,还在消化刚才的结果。戚天阔见她这般模样,不打算再忍了,他伸手抓住宋清的领子,非常愤怒地说,“宋清,不要因为跟 Founder 上了床,就影响你的判断,如果你再这样,你最好也给我滚。”
宋清一脸震惊看着戚天阔,戚天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去年在澳门的酒会上,所有人都在,就你们俩一起消失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季重楼去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我没有提醒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懂得公私分明。现在你的行为让我觉得你可能愚蠢至极。”
去年年底公司举行年会,邀请了被投企业 CEO 和很多业界名流参加,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创始人们都是削尖了脑袋去社交的。可是季重楼并不十分喜欢这种场合,他跟人聊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业界名流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他觉得很浪费时间准备回房间休息。宋清看他离开了会场,也追了出去。可能是因为宋清那晚喝了不少酒,她一路缠着季重楼跟他回了房间。戚天阔那天正好在房间里约了人谈事情,出门送客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这两个人。宋清牵着季重楼的手,一起进了房间。
宋清久久不能反应,她说不出话来,戚天阔放开她的领口,帮她整理了一下,很快恢复了情绪,“宋清,好自为之,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珍惜你的职业生涯。”
宋清托着疲惫的身体走在热闹的新天地,快圣诞节了,这里比往常都热闹。她独自一人走到一家餐厅,找了一个吧台的座位,给自己点了份牛排,一杯红酒和一块蛋糕。
以前,宋清每成一个项目,都会找几个好友在附近吃顿好的,上海总是不缺好馆子,这是她犒劳自己的方式。可惜今天,她没什么好庆祝的。
心里像过电影一样,过着她跟季重楼从认识到现在的画面,心里很乱,怎么跟季重楼说呢,他知道 Andy 的事情之后,作何反应的呢。她很想见季重楼,赶紧给自己买了一张机票。
第二天一早,宋清飞到季重楼的城市,一下飞机就给季重楼打电话,可是一直显示忙线。她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赶紧打车去季重楼的办公室。学校不少专业正在考试周,少数学生已经考完放寒假了,生科院系一栋楼都安安静静。宋清加快脚步走到季重楼办公室门口,却看见大门紧锁。她在门外等了好久,也没人经过。季重楼电话也不接,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季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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