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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动情，是真心话，魏澄江原本远远地站着，不知不觉地也站得近了，扶着老太太颤抖的肩膀，看着魏仲明，看得定神。 “我让亚东上南峰去，您想着我是为了越过爷爷，越过您处置了季明嘉琪，我要拿他来讨好，实则不然。亚东是有真本事的，他在狭河县这两年，狭河起来多少厂子您知道吗？好多的孩子因为这些个厂子，就能守着爸妈长大，能有学上，能安心念完高中，不必早早就出去打工，不必为了耕那三分盐碱地把书本都填进灶坑烧了。这是他的本事，造福了一方百姓，他是不是周家人，我都要高看他一眼。” 魏仲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敬意，她望着老太太，那双苍老的眼睛也曾见过苦难，那双拈花翻书的手也曾为消除那些苦难而奋斗。她能看出来，从那双眼睛的湿润和那双手的颤抖里看出她还没有忘记，在和煦的薰风里摇曳过的意志还没死去，正在从她说的话里缓缓地复苏、新生。 “奶奶，亚东要去的南峰，也是穷，且大，穷的地方就更多，多少的财政补贴发下去都是沧海一粟，一分钱掰成八瓣花也捉襟见肘。亚东一直要往南峰去，您以为他是为了要到我手下来混前程，殊不知他是要把自己从一个苦地方，挪到另一个苦地方。这是肯用心，他不姓周我也要用他，他姓马、姓王，姓什么我都要用他！” 她说着，慨叹着，黑沉沉的双眼仿佛已经望见了一片全新天地。魏澄江看着她入了神，似乎已经忘了这是自己的侄女，全然地沉浸入她所说的一切之中去了。 “南峰是苦，可也是一片大天地，他真有才能，南峰就是他的风云池。我在昌宁看着他，能帮的就帮，能扶的就扶，南峰的经济如果能起得来，往后周家何必指着我？自有一棵参天大树可供依靠啊。” 老太太说不出话了，谁还说得出话呢？那些个私心，那些个算计，在魏仲明这样的一番话面前，哪还有出口的余地？她，他们，都朽烂了，可面前坐着的魏仲明却不曾腐坏，没有一个虫眼，是个从烂泥池子里长出来的，结结实实的栋梁。 她是秦蓁的孩子，老太太从来没有如此的厌恨过秦蓁，却又如此地钦佩她，以至于生出一种令她自己都困惑的感激。 她哆嗦着，嗫喏着，放心不下的，到底还是自己的孙子，犹豫着想再试一回，给魏季明说说情。 “这是一个教训，没有余地。” 魏仲明坚决地摇了摇头，“我爸和大哥在外省，我妈已经走了。季明，我就要去管教他。我送他出去，是叫他反省，这错犯得不小，他的一个玩笑，险些要了贺芳的命。咱们这样的家里，开不起这样的玩笑，更不能藏着这样的玩笑。奶奶，这样的玩笑，是要坏事的。” 她还是那样的视线，望着老太太，无形，却有有千斤重。 “奶奶、小叔，年下事忙，我这就得走了。贺芳出院之后，我要接他到小楼去，黄阿姨从前照顾我妈，也照顾我，我就先把她接过去几天，等贺芳好了，我再给您送回来，您多多保重身体，亚东上任之前，我叫他来家里给您拜年。” 魏仲明走了，阅览室里就只剩下魏澄江和老太太两个。一立一坐，沉默着，好半晌才齐齐地吐出一口气。 忽然要挪到小楼去，黄阿姨有点忙乱，秦立军和两个勤务兵帮着里里外外的收拾，魏仲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贺芳留下的东西。 这是个挺奇怪的感觉，魏仲明这个房间好多年不进人了，忽然多了其他人的东西，她觉得不快。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不快，更强烈的是惊讶。 她惊讶于贺芳的大胆，老宅里的人不可能把他安排到这儿来，也不可能没人和他说过这房间不叫外人进，可他就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了，一住就是半个月，毫不客气，甚至没想着该跟她知会一声。 她想起秦立军和她说过的，王浩眼里的贺芳。坦然的担着魏仲明丈夫这个身份，没有犹疑，没有受宠若惊，甚至是堂而皇之地、理所应当。 魏仲明感到一种趣味，因为面对着她的贺芳似乎并不是这样。 到底是初生牛犊的狐假虎威，还是他真的那么自信她会维护这个“丈夫”的身份？ “刚回来就要走，连我也不打算见？” 魏伯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魏仲明回过头。 两年没见的大哥就站在门口，温和地朝她笑。
第二十章 规矩 “大哥。” 魏仲明喊了一声，魏伯明点点头算是应了。 “季明想见见你再走。” 魏伯明说话不喜欢绕弯子，魏仲明也知道她大哥的脾气，没拒绝。 “人在哪儿呢？” “在总院，跟着爷爷过去的，你忽然派人来要送他走，他不肯出病房。” 魏伯明换了身衣服，显得年轻了不少。 “你要送他出去，我不拦着，只有一条，不许秦立军的人做手脚，让他踏实地把学位修完。” “他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我能对他做什么？” 魏仲明笑了，魏伯明叹了口气。 “等你放他回来，就让他跟我到婆海去吧。”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魏仲明合上行李箱，拎着往外走。 “大哥跟我一块儿去总院？” “我就不去了。” 魏伯明摇摇头，往走廊里望。 “爸也有三年没回来了，你走了，奶奶身边不能没人。” 他是顾着这个家的，魏仲明知道。 她深深望了她大哥一眼，母亲刚走的那几年，魏平江还在外省任上，昌宁只有她和叔明两个。魏仲明知道，当年她能那么肆无忌惮地活着，是仗着大哥的底气的。 可现如今，这座老宅子里的人又何尝不是仗着魏伯明的底气呢？ “这次处置季明和嘉琪，越过了爷爷，也越过了大哥。” 魏仲明提着箱子和大哥面对面地站着，楼下有人要上来接她的行李，被秦立军一摆手拦住了。 “但大哥知道，我从来也不是太讲规矩的人。以前的魏平江倒是讲规矩，可我不愿意学他，因为在这个宅子里讲死规矩，是要妻离子散的。” “没怪你。” 魏伯明微微抬起头，眨了眨眼。 “贺芳是要跟你结婚的人，是你丈夫。他的事儿，该你管。” “已经结了，证都领了。”魏仲明畅意地笑了，“你有妹夫了，走之前，到一中心见见。” 魏伯明顿时有些哑然，不过很快也笑了。 他走上前去，犹豫着伸出手，似乎是想抱一抱这个血脉至亲，但终究没有，只是在魏仲明的肩膀上握了握。 魏仲明下楼的时候，黄阿姨和秦立军已经在门口等了，一行人上了车，先到了一中心。 黄阿姨的粥魏仲明到底是没有喝上，问过了大夫，喂给了贺芳。 秦蓁在昌宁卧床的时候，里外都是黄阿姨照顾，比起陪护的护士，她更细致。秦立军看着黄阿姨给贺芳擦手擦脸，用两三岁的孩子吃饭用的小勺，一勺一勺喂他喝粥，瞪大了眼。 “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这么大点儿的勺子。” 秦立军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贺芳挺好奇地看着，不认得她。 “秦立军，我是魏仲明的妹妹，不过不是亲的，收养的。” “是秦蓁阿姨收养的？” 贺芳声音很小，但听得出来，很惊喜。黄阿姨不高兴地让他躺好了，秦立军扯着椅子往前靠，贴在病床前面，笑呵呵的。 “我早听说你是玉阳来的了，人不大，什么都知道。” 她用手撑着下巴，左右欣赏着贺芳的脸。 “他们都琢磨为什么接你来，我就一点都不好奇，长这么好看，还有什么可琢磨的，我是二姐，我也接你来。” 秦立军是很疏朗洒脱的个性，和魏家人都不一样。贺芳还伤着，也没有那么多脑子可以用，跟这个人说话，好像痛快了一点，压抑的闷气都消散了。 “魏仲明为什么没有来？” 贺芳喝了一口粥，咳嗽了两声，也许是扯到了伤口，脸更白了。 阿姨很担心，秦立军倒不以为意，她是当兵的，比这个严重的伤口见多了，大夫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是死不了，咳嗽两声怕什么的。 “她上总院了，她爷爷昨天犯心绞痛，她得去看看。” “看完了就过来？” 贺芳大睁着眼，追着问。 “你这家伙，太自私了吧？她爷爷也是你爷爷，犯了心绞痛你也不问一句，光盯着二姐什么时候来？” 这话说得贺芳有点脸红，在老宅这几天，老爷子对他不错，但也许是自己还病着，他的确如秦立军所说的，变得有点自私，脑子里想不到别的，只有一个魏仲明。 “行啦，你老实养着吧，二姐估计没空到这儿来了，吴阳王浩都奔总院了，估计是从总院直接到南峰。她临走的时候留了话，让你好好修养，不过她不在你也不用怕，我这两个月哪儿也不去，在这儿守着你，谁还敢来找茬，我就让他从门里进来，顺窗户出去。” 一听说魏仲明不回来了，贺芳立马就蔫儿下去，秦立军手舞足蹈地想逗逗他，他也恹恹的，黄阿姨的粥喂了小半碗，他不吃了，说困，要睡觉。没办法，只好给他漱了口，小心地让他躺好了，两个人都从病房出来，到隔壁的休息室里。 “他总这样？” 秦立军帮着阿姨收拾行李，鼻子眼睛往一块凑，皱出一张为难的苦瓜脸。 “这小孩儿没别的事儿啊，一说二姐不回来了，看他蔫儿的。” 黄阿姨不高兴地撇她一眼，“你先别告诉他，能多喝半碗粥。” “我哪知道他是这个性子。” 秦立军苦着脸抱怨。 “李骏那小子跟我说，他在老宅混得如鱼得水，怎么竟然是这么个软脾气？跟奶孩子一样，看不见家长还闹不高兴。” “他还病着呢。” 黄阿姨给自己铺开床单，套枕巾被套。 “平常再懂事，生病了，也要多顺着他一点。养个花养个草，黄了叶子也得多照顾，何况是人。” 秦立军被黄阿姨数落，讪讪地笑笑溜了。门外站着两排勤务兵，打头的一个见她自己出来，敬了个礼走上来。 “什么事儿？” “魏家的两个女孩说要来看，在下面坐了有一会儿了。” “不见不见。” 秦立军烦得很，准备下去给她老婆打电话，那个大个儿赶紧又拦。 “老大……” “叫我干嘛，不是说了不见吗？” “里面有一个是咱们来之前，在休息室守着的，叫魏思远的。” 秦立军一怔，猛地一拍脑门。 “忘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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