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南和嘉蚌地势最低,首当其冲地受了灾,防汛抗洪的部队一早就进驻了彭南,但雨势来得急,二十一个县淹了三个,有人失联,有人溺死,房屋坍塌,桥梁冲毁,汽车被卷走,路面积水成河,电力和通讯系统部分瘫痪。 到十三日晚,突发小规模山洪,连河水量暴涨,冲垮永善镇段堤坝和紫云桥,周围市镇成为泛区,居民被连夜转移安置到徐源附近,灾情数据一个劲儿的增。 贺芳已经不出门了,成日成夜的守在电视前面等消息。 从出汛情的头一天晚上,魏仲明就没回过家。贺芳给陈总助打过电话,那边没有信号。打给王浩,通话占线。他急了,打给吴阳,打了十几个,通了一个,那边给的消息很简短,确定魏仲明是去了彭南,就在受灾最严重的永善镇,其余的都不清楚,说完连寒暄两句的时间也没有,电话匆匆的挂了,此后再也没打通过。 而贺芳从那通电话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也吃不下东西,醒着睡着都在沙发,手机平板电视全开着,几个平台一起盯消息。 最初几天,还能看见魏仲明,由气象局和防总办公室的人陪着在抗洪现场。十三号开始,她的影子就消失了,到处都是抢险救灾的画面,他看着记者镜头里湍急的水流,为了救孩子的军人被裹挟着泥沙的洪涛卷走,脸色只剩一片惨白。 阿姨吓坏了,拉着他的手劝,说魏仲明绝不可能出事,她身边那么多人,绝对的安全。 可这话安慰不了贺芳,他僵着脸,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十三号之前魏仲明的最后一段采访。 “我们会全力搜索失联被困人员,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面对汛情,市政已经准备了数套应急预案,周边各市会配合彭南及时调拨救援物资,修复受损的基础设施,妥善安置受灾群众,尽快恢复群众的正常生产生活……” 暴风骤雨里,魏仲明站在救援车前接受访问。她裹在雨衣里,浑身都是湿的,西裤沾满泥浆。 周围是奔走往来的救援队伍,她带去的人一个也不在她身旁。 明明应该是极其狼狈的场面,她却镇定,只有微微拧起的眉头显示着对灾情的痛心与担忧,其余的,譬若惊惶失措,譬若心虚胆怯,一概没有。 她站在那,孤身一人,却仿佛定海神针,无论下一个浪潮多么汹涌,只要有她在,早晚会浪静风宁,天下太平。 到十五日,雨势渐小,新闻上开始播报防汛办的最新消息,全省有多少处受灾,多少处积水,多少积水断路,多少塌方滑坡。 阿姨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叫来挂葡萄糖,九点多,医生刚进门,贺芳的手机响了。 他盯着上面显示的陌生来电,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喂?” 几天没怎么吃过东西的嗓子哑得吓人,贺芳的两颊深深凹下去,接着电话,眼睛还盯着屏幕,拧拧的,发直。 “喂?是贺先生吗?” 那边是陈总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混杂着电音。 “是,我是。” 贺芳的语气很镇定,只是身体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 “好的好的,我是……辉,我刚才看到您来过电话,怕您担心,这边一切……好……” 信号不好,但贺芳想听的已经全都都听到了。接下来,无论是阿姨的惊叫还是家庭医生的呼唤,他都听不清了。
第三十六章 荒唐 十七号凌晨,市立第一中心医院急诊推进来一个病人。 卢雪艳亲自接了诊,看过片子,从急诊推进手术室,到进重症观察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将近二十个小时,前后喊来了七个科室的主任,出来的时候卢雪艳的腿已经僵了,两个护士架着她要送她去休息,她摆摆手,哑着嗓子说要出去见个家属。 家属在走廊的地上坐着,被泥封住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卢雪艳走近了,发现她睡着了,来时湿漉漉的衣服都干了,被泥浆洗过,皱巴巴地支楞着。 她就在一层泥壳里睡着,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凝住了,在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线。 “立军?醒醒……” 尹雪艳小声喊她,秦立军没醒,大概是累得太狠了,醒不过来。 跟着的护士没办法,松开扶着尹雪艳的手过去推了推她。 “秦参谋?” 这一推,秦立军醒了,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不过霎时又变得很锐利。她浑身都是僵的,但是撑着一股劲站起来,先对着尹雪艳行了个军礼,大喊了一声首长好,然后才问: “他怎么样?” “很好,手术很成功。” 秦立军紧绷的脸色松弛了一些,隐约笑了笑。 “什么时候能醒?” 尹雪艳被人扶着在长椅上坐下,“手术时间长,麻醉程度比较深,预计要明天了。”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叫秦立军。 “过来,过来这儿坐下。” 秦立军过去坐了,尹雪艳让两个护士都回去,自己往后靠了靠,一边揉捏肩膀,一边琢磨着怎么开口。 “有什么话,您直说。” “你送他来的时候也知道了。”尹雪艳很难过地看着她,“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命保住就行。” 秦立军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也不笑了,伸出自己的右手,正反都看了看。 “手,我不是有吗。” 尹雪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握住了她的手。 秦朗的身体素质极佳,脑震荡,肺部积水,浑身上下几十处骨折也没弄死他。十八号的下午,贺芳过来探望,黄阿姨跟着来了,带着换洗的衣服和收拾好的食物水果。 秦立军没想到他来,看他脸色很难看,也猜到八成是王浩什么都说了,怕他心里太愧疚,就早他一步开了口。 “你别谢我,也别谢他,他也不是为我二姐,是为我,也是为那个小不点儿。一条胳膊换两条人命,阎王爷亏大了。” 贺芳勉强地笑了一下,把一包换洗衣服递给她。 “他怎么样?” “还没醒,不过,快了。” 秦立军接过袋子,看看,里面的衣服尺码都对,是买了新的,洗了才拿过来的。 “有心了小姐夫。” “外面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生活上你有需要的,就叫我。” 秦立军点了点头。 黄阿姨眼圈是红的,自己在休息室里收拾东西,见秦立军看着,贺芳就叹了口气。 “阿姨要来这里照顾秦朗,你也该休息一下,先跟我回去洗个澡吧?” “在这也能洗。” 秦立军摇摇头拒绝了,扭脸望向观察室的时候,笑容有点苦涩。 “这小子醒了看不见我,我怕他要生气,回头又骂人。” 贺芳看她这样,心里又闷又沉,酸酸涨涨的。他和秦立军认识的时间不长,几面之缘,但受了她不少关照。不论这关照是不是魏仲明的授意,贺芳都认这个人情。 秦立军是个爽朗的人,贺芳知道她心里压了多少情绪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折回身跟阿姨说了几句,深深看了秦立军一眼就告辞出去了。 他站在病房外面仰了仰头,把眼泪忍回去,叹口气要下楼的功夫,从走廊里拐进来一个熟人。 是魏澄江,少见的也穿着军装,脸上难掩倦容,看来也是刚从抗灾现场回来不久。 “小叔。” 他迎上去打招呼,魏澄江点点头,本要进休息室,脚步却顿住了,先拉着贺芳到一边站定。 “人怎么样?” “还没醒。” “秦朗的情况有人跟我说,我问你秦立军。” 魏澄江的表情不大对,贺芳皱了皱眉,觉得像是还有别的事。 “你不知道?” 他脸上的茫然逃不开魏澄江的眼,魏澄江长眉紧锁,捏着贺芳的胳膊一松,往休息室去。 “小叔!” 贺芳赶了两步,把人拦住了。 “出什么事了?” “你老婆都不跟你说,我跟你说个什么?” 魏澄江看着他,举步要走,可贺芳的态度很坚决,拦着不放。 魏澄江没办法,叹了口气。 “秦立军战违抗命,很快要上军事法庭了。” “战时抗命?” 贺芳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抓紧了魏澄江的手臂。 “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魏澄江看了看休息室,犹豫一下,把人带到了走廊尽头。 “秦朗一直在永善跟着仲明,他出事以后,秦立军抛下部队,从徐源调了运物资的医用直升机到永善接人,一路送回昌宁。仲明发了大火,当即提拔许文接了她的位置,扒了她的军装,让她滚出部队,等着秋后算账……这事儿,你一点也不知道?” 贺芳的脸随着魏澄江的话一点点变白,等魏澄江说完,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像鬼。 “没有回环的余地吗?” 贺芳急切地问,“她也是救人心切……那是一条人命啊!” “可她是战时指挥官,接到的上级命令是驻守徐源,安顿群众。她因为一己私欲擅离职守,甚至还私自调用了战时资源……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魏澄江看着贺芳,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秦朗不是跟着魏仲明,这事儿能瞒下来。可偏偏……” 魏澄江很无奈地长叹一声,“也罢了,不是他跟着仲明,仲明已经没了。” 贺芳呆住了,他的善恶观和魏仲明对秦立军的处置产生了强烈的冲突,这让他瞬间被一种混乱的情感席卷。 魏澄江没有陪着他发呆,而是直奔休息室去。贺芳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近在咫尺的ICU重症监护病房。 几个月前,他就躺在那里,秦立军和她的部队荷枪实弹地守护着他。 但很快的,那个穿着军装笑容飒然的女人即将离开部队,步上军事法庭,甚至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救下了自己濒死的爱人。 而她的爱人,恰恰正是为了救她的宣判者而涉险以致濒死。 这一切,都何等荒谬。
第三十七章 不变 已经快晚上七点,北国的夏天还是亮着,比之黄昏还要再亮一些。 贺芳的脸上难掩疲态,从老宅离开之后,他很少穿得这么正式,红会的募捐现场活动结束,他送了卢雪艳回到小楼,扯开领带丢在一边,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这是他第一次以魏仲明丈夫的身份参加社会活动,压力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即便没人刻意介绍他是谁,前来搭话的人还是不绝如流。尽管他已提前做了功课,仍不免疲于应付,所幸卢雪艳替他解围才免去尴尬。 活动结束,两人结伴离开,不少人送至停车场,见他那台不到二十万的车子,神色各异。贺芳知道一定有不少人诟病这是惺惺作态,可也并不如何在乎,倒是尹雪艳比他想得更洒脱,竟然乐呵呵钻进他的车子,把自己那台宝马丢在停车场,打电话叫司机去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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