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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响和烧焦的烟气很快引来不少人。 有人呼喊，有人报警，有人警告着其他人不要靠近。 在耳鸣声里，贺芳被前来救援的村民扶起。 /“想什么呢，我还有很多事儿没干，彭嘉高速还没建起来，赵立秋我还没有扳倒，我不能死在这儿。” 骗子。 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望向冲天的大火。 雨开始下了。
第六十九章 回去 “这次反腐的范围大得史无前例，赵立秋以下，魏平江、杨健、柴博云以及和他们有关联的官员都在被调查。” 罗佳把削好的苹果切开，放在贺芳的床头。 她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留下一块很狰狞的疤，从照样解开了前两颗扣子的衬衣来看，她似乎并不想遮掩。 “这是我第二次在你卧病的时候来打扰。” 夏天的玉阳，闷湿潮热，房间里没有开冷气，只用风扇，贺芳把薄被搭在腰腿上，手指冰凉。 “半年多了，你还不准备回昌宁吗？” 贺芳在看书，是二次再版的他的童话绘本。这半年，他对内容做了一些修改，出版社刚刚寄送了样书过来，装帧比先前更精致——贺芳不知道这是因为第一版销售情况不错，还是因为他的妻子现今如日中天，总之，抚摸着光滑厚实的铜版纸，他脸上微微挂起来一点笑。 “我在这里，找了一份工作。” 贺芳把书翻过一页，声音很轻。 “是我从前的单位，我想回去做一个合同工，还是教语文，或者也可以教书法。已经通过了面试，等九月开学，我就可以过去上班了。” 他那样淡淡的笑，好像挺高兴，可眼睛又是哀愁的，罗佳越来越觉得她读不懂这个男人，那些复杂的心绪，就像是好几只蜘蛛把蛛丝网织在了一起，凌乱地绞缠着，或许只有蜘蛛自己明白那里面蕴涵着某种难懂的规律。 “我不清楚你这算是逃避还是寻求解脱。” 罗佳烦恼地把垂在脸侧的短发拨回耳后，“如果说看你做的事，我觉得你是很积极地在建设自己的人生，这是好事，我想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好事。可你看你现在身体和精神的状态……” 罗佳的眼睛扫过床头放着的药物，横竖十几个药瓶，她随意拿起一个伸向贺芳。 “文拉法辛、杜洛西汀，你快成药罐子了！你真觉得她会任由你这样下去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贺芳！” 她的情绪有点激动，贺芳想，大概是因为魏仲明的情况不好。 “她现在怎么样？” 贺芳合上书，摘了眼睛放在一边——不知道是哪一种抗抑郁药的副作用，他的视力下降得很厉害，摘了眼镜，看罗佳的脸都有些模糊不清。 “你要是关心她的状态，就应该回去自己看看。” 罗佳觉得心头闷着一口烦躁的火，眉头也皱起了，“我真搞不明白你们，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是在干什么？” 她把药瓶捏在手里，身体往后一仰，痛苦地捏了捏睛明。 “领导刚出事的时候，我真怕你也一起死了，一个月不眠不休地守着，人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眼泪都要流干了。” 她说的是过去的事，可贺芳听着，脸色还是一变，心脏失速，眩晕感让他想吐。 “后来她醒了，我真为你松一口气。原以为你们从此之后就能好好过日子，你又忽然硬是要回玉阳。打睁开眼，没瞧见过你一眼，她嘴上不说，你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站起身来，困兽一样在屋里逡巡，来回几圈，忽然坐在床边上，拉住了贺芳的手。 “这半年为你们俩，我也费尽了心了，你哪怕为我想想呢？你见一见她，见一见，有什么放不下的事，见一面就说开了。现在的日子来的容易吗？九死一生换来的！谁知道能太平几天呢？这么好的日子，浪费了以后要后悔的，回去吧，啊？贺芳！” 贺芳任由她拉着手，半晌没说话。 罗佳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脑子里一团乱。她虽然已经卸任，但现在比从前更忙。可每次回昌宁，看见魏仲明那个样子，她又放不下心。这半年，她往来于昌宁和玉阳之间不下十回，以能言巧辩出名而得了个罗相如外号的前南峰市委书记，用尽了一身的本领，就是说不动贺芳。她又是急又是气，有时候都想不然就来硬的，把人绑上车，见了面什么都好了。 可是一看贺芳那个样子，眼睛垂着，似乎魂不附体灵游天外，她又觉得没用，除非他自己愿意的，否则回去也没有用。 她胡乱地想着，看贺芳照样地没有反应，心里的那团火爆裂开来，正要说点什么，贺芳忽然拿开了她的手，自己下了床。 “贺……” “她那时候，是知道引爆装置在主驾驶位上的。” 贺芳的行动有点迟缓，大概是因为视力的问题，他走得很慢。 这话没头脑，罗佳困惑地跟着他起来，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刚出事的时候，我的脑子是懵的。” 他回忆着爆炸的那日冲天的黑烟，抖着手指揉了揉眼睛。 “我想了很多事，最后才确定下来。”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魏仲明从坐上驾驶位开始就不自然的行动，一直关注着周围环境的视线，还有那些类似遗言的话语。 “她一定是从上车开始就知道，只要她停车或者离开驾驶座，车子就会被引爆，她不清楚的只是爆炸会造成多大范围的影响。” 他想着明白了这些的那一天呆怔的自己，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她一路上都在观察，在找一个远离建筑物，远离人群，远离桥梁，远离丛林的地方，她是良海的官员嘛，要保护她的民众，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没有生命或者财产损失。” 有种奇怪的感受袭上心头，罗佳想截断他的话，却张口结舌，出不了声。 “我也是其中一员啊，和那些民众啊，桥啊，树啊，一样的。她让我先逃开，大概是觉得牵连了我吧。我和那些人，那些东西，没有区别，我们都不应该被她身上的祸事波及。” 他说着，笑起来。 “以前思远跟我说起过，她说，魏仲明行事一向是没有特例，没有偏爱的，所有人在她心里都一样。她说如果我接受不了一辈子只能享受陌生人的同等待遇，就应该趁早离开，因为魏仲明是不会变的。” “贺芳，你……” 罗佳痛苦地皱起了眉，神情变得有些悲悯。 她想说你不要这样想，可心里却很动摇。她追随着魏仲明近十年，这个深沉睿智的领袖是她人生道路的引领者，她曾经密切地参与进她的工作和生活，在数千个日夜里并肩作战。 可她也一样的缺乏自信，她明白对于魏仲明来说，自己甚至对方的生命价值与一个陌生人相比都没有丝毫差异，没有哪个人更重要，没有哪个人能打破她的原则，能成为一个特例，没有哪个人能突破那层里与外分界的壳。 尽管不想承认，尽管这非常残忍，但她心里清楚，贺芳也是一样的。魏仲明对他的保护，也许并不来自于爱情。那是一种普适无私的关怀，比起爱，也许更接近慈悲，正如她曾经为了救一个要被洪水卷走的小孩子而坏了膝盖。 “对她来说，我的感受，我的心，那些都不重要。在那一刻保护我，保护我们，让我们活下去，是她的责任。至于之后的事，没有她，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活得下去，她并不在乎。” 贺芳拧开药瓶，倒出几粒药，用水送服下去。 之后他扭回头，看着张口结舌的、僵硬的罗佳，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 “那天下午，她就像避开人群集中的农田一样避开了我——我和谁都一样，也没有陪她一起去死的资格。” 晴空烈日，穿透树叶的斑驳绿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照得像个空心纸偶。 罗佳僵立在原地，好半晌，颓然地垂下了肩膀。 过了两天，她从长湖村回到昌宁，退出政坛之后，她一直致力于乡村罕见病专项医保项目的推进，目前是孵化期，需要大量的资金和政策支持，从前在政界的人脉换了一种方式派上了用场。 下午七点，小楼，黄阿姨给她端来了润肺的莲子百合，她道了谢，阿姨就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听贺芳的情况。 “身体还好吧？还咳不咳嗽？” “很好，一切都好。” 罗佳面对着杨健也曾眼也不眨地说谎话，却在黄阿姨的注视下只能狼狈地低头喝粥。 “都……都很好，还找了一份工作，说是开学就要去教书了。” “呀，那就好，那就好。” 黄阿姨说着，忽然哽咽起来，抬起袖子沾了沾眼睛。 “他好我就放心了，那孩子……如果不是仲明这里，我走不开，我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身体那么差，我真怕他自己在玉阳照顾不好自己呢……” 黄阿姨絮絮地说着，不住地抹眼泪。 外面响起车子的声音，她往外一望，快步起来去开门。 “今天回来得真早。” 她小声叹气，“是知道你来……她也盼着……” 脚步声近了，很重，很快，有点乱。罗佳心里五味杂陈，看魏仲明推门而入，匆匆把外套交给黄阿姨就看过来，不自觉心虚地偏开了眼。 “领导。” 她站起来，强逼着自己转回视线。魏仲明的腿有点跛，但还是很快地走近了，几丝乱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你来了。”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只是眼睛难以自遏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你去过玉阳？” “经过玉阳。” 罗佳艰难地说出这么几个字，“从长湖村回来的。” “你……”魏仲明顿了顿，清了一下嗓子，“自己？” “自己。” “唔。” 她不说话了，那股热热的气也散掉了，罗佳几乎能够感觉到失望从她身上流泻出来。 她想说什么聊做安慰，可脑子里全是贺芳最后转身下楼时候的画面。 “我不会回去了。”他说，笑意未散的脸上似乎纵横着泪痕，“我毕竟是个人嘛，是我不合适她……这样最好。” 她说不出话了，只是沉默着，客厅一时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魏仲明的呼吸慢慢变重了，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罗佳一度感觉她想大吼，但最终没有。 她叹了口气。 “上楼再说吧。” 她拖着步子走在前面，罗佳看着那个背影，咬住了嘴唇。
第七十章 解铃 书房还是原来的样子，魏仲明的长桌旁边横了一张小一些的书桌，上面有盏台灯，其他的就没有了。罗佳见过几次这张桌子了，是贺芳从前在这里的时候用的，现在人不在这里了，魏仲明却不收起来，罗佳每次看见，都觉得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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