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凶,不怕把你的新凯子吓跑?”刘大卫切回中文,顺手接过伯尼递上的名片,弹了两下塞进裤兜。 这瘟丧一走,傅亚瑟便提醒她言归正题:“至于那位男士同你是什么关系,这并不重要。” 秦椒觉得就不存在什么正题:“一定是那家诊所搞错了。” “不可能,慈恩诊所的信誉向来良好。”这回傅亚瑟没有翻译,而是直接回答。 “说好的中国人要帮中国人呢?”秦椒下意识求助于同胞,“能不能先劝他回去?我们就要开店了,被老板知道很麻烦的。回头请你吃饭呀,真资格的川菜。” “抱歉,我是伦敦人。” “哦。”秦椒领会到“伦敦人”三字传递的拒绝和距离,也自觉敛起笑容。 黄皮白心香蕉人嘛,她懂。 “没关系,怪我强人所难。” 傅亚瑟扶了扶无框眼镜,继续道:“如果出错,就只有两种可能。” 黑眸暗沉沉俯瞰下来,莫名让秦椒心头一紧:“哪两种?” “第一种,你担心丢掉工作,所以不愿认领这份体检报告。” “你是说我撒谎?” “难道没有?”男人冷冷指出,“之前的电话,你让诊所秘书认为你无法用英文交流。她很担心你,所以才找到我。” 秦椒一怔。 冰冷的目光朝下,落在她刚看完的报告上:“其实你不需要翻译,不是吗?”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一开始只是调戏骗子,后来就真是自然而然…… 嗐,喜欢讲中文有错吗?喜欢好听的声音有错吗? “这事是我不对。”她大方承认,然后反击,“一码归一码,你总不能因为吃到烂土豆,就说我的蛋炒饭也难吃。” “一只蟑螂背后必然有成千上万只。” “信不信由你。我是个厨师,有厨师的职业操守,真有乙肝绝不会害人害己。” “是吗?”男人薄唇微掀,报出一串数据,“在英华人中,患有乙肝的人口为9.48%,其中餐饮从业者占57.3%,这是上个季度的最新数据,刊登于《皇家内科医生协会学刊》10月号。感染率居高不下,正是由于大多数患者既不及时就诊,还要刻意隐瞒。” 他顿了顿,继续道:“假装存在语言障碍,就是一种常见的逃避方式。电话挂机是另一种。” 他的语气平淡如前,听在秦椒耳中却像是指责,还带着类似划清界限的轻蔑。 总之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很微妙。如果是伯尼说的,她肯定不高兴,但不会像这样窝火,还有一种遭到背刺的气愤。 迎着那双和自己同样黝黑的眼睛,秦椒笑笑:“你也是华人,我能这样怀疑你吗?” “假设不是你撒谎,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男人眸光微闪,“你的社保账号被盗用,又或者……被你借给了别人?” 秦椒脸色瞬变,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名字。 “如果是盗用,建议报警。如果是你主动,你和对方都已经触犯法律,建议尽快自首——前提是,你真的不想害人害己。” 他朝一旁侧了侧脸:“也可以选择把实情告诉这个家伙,他是真的乐于助人。” “你们总算沟通好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被晾了半天的伯尼兴奋起来。 纠结数秒,秦椒断然摇头:“这事和我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任何帮助,再见!” “哎,你会说英语?”伯尼眨眨眼,“那真是太好了!听我说——” 秦椒快步离开,只听见背后冷冷的金属音:“行了伯尼,这根本是浪费时间。”
第5章 很遗憾,你必须离开满汉楼 接下来一整天,秦椒一直心神不宁。大错没犯,小错不断,右臂内侧还被热油溅了一串水泡。 休息时间,她上网查了查,又私下找几个来英多年的中国同事打听过:“把自己的社保账号借给他人,后果很严重吗?” 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这就要看你会不会被发现。” 秦椒知道在英黑户多,也听说过没有合法身份有多惨:居无定所,低薪打黑工,被剥削也只能忍气吞声,生病受伤都只能自己忍着,还要时刻警惕被移民局发现…… 现在又被上了一课,原来“出借社保账号”还是一门地下生意。 同事好心劝她:“就算缺钱也别碰这个。一不留神就可能卷入洗钱犯罪案件,咱们大使馆特别提醒过。” 还有人现身说法,讲自己初来乍到,曾以五十英镑的“友情价”,把社保卡借给老乡去看病,没想到老乡拿去应聘工作。事情暴露后,不仅要赔付老乡花掉的医疗费用,还交了三百英镑的罚款,“真是亏大了。” “那你的老乡呢?”秦椒问。 “还能怎样?一发现就被立即遣返呗。” 秦椒皱皱眉,没再说话。 一天工作结束后,她回到宿舍。 唐人街寸土寸金,只设店铺,满汉楼的员工宿舍远在伦敦北四区。据说这一带交通便捷、犯罪率低、教育资源丰富,向来是华人置业首选。满汉楼的老板也搞了几套廉价公寓,以“同胞价”租给员工,偶尔有空置也会对外招租。只要钱给够,不闹事,有没有身份都好说。 与秦椒合租两室一厅,就是个做野模的黑户姑娘。 吕珠珠,来英后改名叫Judy Lui。比秦椒年长两岁,来自江南一个山温水软的小城,长相也是典型的江南美女。 刚来英国时,秦椒就受过她不少提点,两人关系一直很融洽。从未因豆腐脑吃甜还是吃咸这种事争执,反正在伦敦哪种都吃不到。 这是她在伦敦唯一的朋友,直到今天。 “这么晚?”秦椒走进客厅时,吕珠珠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时装秀,“刚升职是不是很忙?都说啦,不用总给我带夜宵的,我也不能吃。” “没给你带,以后也不带了。”秦椒把外带袋放进冰箱,顺手整理了一下,把吕珠珠的牛奶和盒装番茄单独放了一层。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认真打量了室友几眼,才惊觉对方的皮肤明显暗沉泛黄,原本纤瘦的模特身材,现在更成了纸片人。 不忍开口,但该说的,秦椒还是要说清楚。 “那天去慈恩诊所检查的人是你,对不对?我的社保卡只有你能拿到。” 因为秦椒的重要证件,都放在她们共用的保险箱里。 去年公寓发生过盗窃案,好几个同事都遭了殃。吕珠珠就提议合买个保险箱,密码是两人的生日合在一起。 吕珠珠啊了一声,双手合什道歉:“对不起,真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只是……” 只是最近一直不太舒服,一吃东西就犯恶心。 只是路过看见有义诊,全套体检都免费。 只是排完队才知道,就算是义诊也必须有身份证明。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敢就那么走掉,真的不敢。他们一定会怀疑的,一旦被移民局发现我就完了!” 通常体检报告会直接邮寄到住处,在吕珠珠的设想里,这件事根本不会惊动秦椒。 她怯怯地看过来,“小椒,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吕珠珠的道歉很真诚,秦椒听得也很难过。 她知道,吕珠珠和她一样,是心怀梦想出国的。在伦敦受过专业的培训,也走过正式的T台,可惜梦想还没实现,签证却已过期。吕珠珠义无反顾“黑”了下来,再艰苦也努力不懈,乙肝大约就是这样累出来的。 她们原本是一对相互支撑的好朋友。 所以秦椒格外难过:“你把号码记下来了。”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某个时候。 她失望地摇摇头:“先同我讲一声会死啊?” 吕珠珠忙抓着她的手说:“别担心,这件事不会影响你。慈善组织和医生都不能向别人透露检查结果,包括你的老板。他们有规定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秦椒挣开她的手,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走到门口才想起,那份体检报告被自己忘在更衣柜里了。 “不用了,就算不要钱,我也不敢去治病。”吕珠珠泪眼汪汪看过来,“小椒,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秦椒走进卧室很快抱着保险箱出来:“我的东西清好了,这个你收着。” 这时候,吕珠珠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惊慌,她把保险箱朝秦椒推了推:“小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肯相信我,我……我可以搬出去的。” “我已经在找新房子了。”秦椒瞥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有搬家的钱,还是先看病去。” 随后几天风平浪静,秦椒渐渐把烦心事抛于脑后。直到老板把她叫去,丢来一个大信封。 信封里有一份体检报告,和锁在她更衣柜里的那份一模一样。 “客人在餐厅捡到的。我不知道这东西在那儿放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看过。”老板叹了口气,“Chilli,规矩你都懂。我给你多开一个月薪水,宿舍你也可以住到这个月底。” 秦椒捏着报告的手在轻颤。终究还是不想把吕珠珠扯进来,只能告诉老板这事是诊所搞错了。 “我的身体很健康。现在就可以去医院重新检查!” “这不是重点。”老板不耐烦道,“做饮食最要紧的是名声。伦敦人从来不会轻易爱上一个餐馆,他们只会选择让他们有安全感的地方吃饭。我不可能冒着吓跑顾客的风险让你留下。” 他顿了顿,尽量显得亲切:“很遗憾,Chilli,你必须离开满汉楼。”
第6章 不蒸包子争口气 以卡文迪什广场花园为纽带,北至摄政公园,南至马里波恩路,就是鼎鼎大名的哈雷街。 自19世纪中叶始,这里就是名医汇聚之地。南丁格尔在这里看护过病人,结巴国王乔治六世在这里接受过矫正,前不久去世的天才学者霍金也是这里的常客。 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位名叫傅宗文的华裔医生,在距此数英里之外的街区独立开业。为纪念他的母亲,诊所命名为“慈恩”。 傅宗文勤勉负责,为人和善,几十年来深得病人信赖。他的两个儿子继承了他的医学事业和诊所,却并不满足于当个社区医生,时不时受电话召唤去看点不痛不痒的小病。 长子选择成为牙科医生,更辛苦,社会地位和收入也更高,更重要的是:“人有三十二颗牙,不补这颗也要拔那颗。” 次子选择消化内科,理由更为淳朴:“人总是要吃饭的。”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都很英明。老傅医生在溘然长逝之前,欣慰得见慈恩诊所迁入哈雷街,从此凭借邮编号W1彰显尊贵身份。 多年来,傅氏父子和慈恩诊所的励志故事,一直为本埠华人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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