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心一横,直接扑上去手臂一勒,紧紧箍住了顾东文的脖子,想要活活勒死他。 顾东文忍着右肩剧痛,左手揪住他的胳膊,右臂一抬,手腕一旋,手里一直捏着的筷子噗地一声响,断成两截。 那人手一松,倒地捂脸痛呼,血汩汩而下。顾东文扶住门框,大力喘了几口气,咽喉刺痛,右肩骨可能裂了。 不远处有人闻声而来。 顾东文走近那人,毫无预兆地把那人手指中露出来的半根筷子一拔。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筷子头上掉落下一个圆形物体,滚了几滚,沾上一层泥,吓得刚走近的两个知青几乎屁滚尿流。 “别别别,老顾!你别冲动!杀人要偿命的!”胆子稍大一点的男知青不敢上前,只大声劝阻着。 顾东文却已经拎起那男人,半根血淋淋的筷子抵在了他左眼上:“苏苏呢?是你干的吧。” 那男人全身蜷缩着发抖,一手捂着脸上的血洞,磔磔笑了起来:“顾东文,睡我玩过的破鞋爽不爽?” 顾东文沉着脸一拳头砸在他鼻子上,血喷了自己一头一脸。旁边的知青尖叫起来,操场那边陆续又有人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 “哈哈哈哈。”那人吐出两颗牙,声音压得极轻,像毒舌嘶嘶作响:“你想找她?做梦!”说完笑得歹毒又得意。 “人呢?!”顾东文额头青筋迸发,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正反手扇了几个耳光:“人呢!人呢!说!” “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我是睡了她,她嘴上说不肯,还不是给我睡了?她要真不肯怎么不去跳河不去上吊?”那人头被打得甩来甩去,却磔磔笑着:“那个婊子有多软有多紧,叫起来哭起来有多骚,你知道吗?哈哈哈哈。” 顾东文一膝盖跪压在他胸口,眯起了眼,掐着他脖子的手骤然收紧,虎口发白。 那人却哑着嗓子呛咳着嘶声道:“我都说了愿意娶她,她还有了老子的种,你们还要告我?害我坐牢?!我儿子呢?我儿子呢?把我儿子还给我!” 十几个知青合力,才好不容易把顾东文拉开,那人面目全非,一眼只剩下个血洞,满脸开花,脖子上一圈勒痕,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我要告他,他要杀我!他弄瞎了我,你们都看见了!”蒋宏斌抬起手指向顾东文:“现在轮到你去坐牢了。”他捂着眼抬头问:“我的眼珠子呢?谁看见我的眼珠子了?” 顾东文被五六个男知青死死抱住,逐渐平静下来:“是他杀了苏苏,他肯定把她的尸体藏起来了。” 众人哗然,不远处一队持枪的战士越来越近。
第57章 顾东文被关在营队卫生所边的空草房里,外头四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看守着。晚上有人给他送东西进来,一碗菜粥两个糍粑,一床被子一些卫生用品。 又过了几天,每天都有不少人来送吃的用的,坏消息也跟着一个接一个从版纳传来,他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显出来。 蒋宏斌在狱中表现良好,还立了两次功,获得了三次减刑,去年年底刚刚刑满释放。前年四月舒苏失踪当天,根据档案记录,他的确还在景洪监狱服刑。普文镇离橄榄坝有七十公里,理论上他不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 他在狱中负责养猪,出狱后被农场安排至坡脚村养猪。联合专案组出动三百多人,把猪圈里外掘地三尺,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任何舒苏的相关线索。 冲突现场的证词对顾东文十分不利。证人们都证实了蒋宏斌是来找儿子的,而且被顾东文按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蒋宏斌已经在走伤残鉴定流程,重伤是肯定的。 根据深入调查,蒋宏斌在入狱后不久,就因为前指导员的身份和□□罪行,遭到了其他罪犯的暴力对待,冲突中关键部位受伤,成了“太监”,不再具备生育能力,这也佐证了他为什么要来找儿子。 顾东文却更加认定了就是他干的。但是急也没有用,一转眼就要过年了。 第二天下午,天天帮他打听消息的老丁在农垦局干部老林的陪同下来探望他。 “你!”老丁红着眼哽咽着说:“说了多少回!你不要激进不要冲动!老顾你怎么就是不听?这都能回去了你还——” 顾东文盘腿坐在地上,抬眼看了看他们:“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个畜生呢?” 老林叹了口气:“还在版纳住院,昨天医生说右眼是肯定没得治了,算是重伤,他狗眼珠子不知道被谁踩得稀巴烂,捡了也没用。其他倒都没什么,轻伤都算不上。那狗东西口口声声说是来要儿子的,无缘无故被你打成重伤,我们看他就是想要你坐牢。你放心,你说的线索农场和局里很重视,当年负责舒苏失踪案的凌队长第二天就带人去医院了解情况了。” 顾东文被关了这些天,早已经估好了最坏的和最好的结果,闻言也不吃惊:“让我打几个电话,跟家里人说一声。放心,我不跑。” 老丁直叹气,还跑呢?能跑哪儿去? 顾东文先打给万春街居委,让他们转告顾家,自己要办手续,至少要几个月以后才能回来,让她们安心过年。居委公用电话的接线员上次漏了通知顾北武的电话,吃了一顿排头,这次话筒一挂,就往外跑:“顾家姆妈——顾家姆妈——云南景洪打电话来哉!” 另一个电话打给顾北武的宿舍,那人直接说:“还没下课呢,留言吧您。” 最后一个电话打去新疆,碰巧西美就在隔壁办公室,校长喊一声就到。 顾西美又惊又喜:“大哥!真是吓死我了,我刚收到北武写来的信,你在北京还真是——你们真是——!不管这些,能回去就好了,你能赶回去过年吗?哦——要年后啊,那也行。景生还留在我这儿上学?你可能要到五月才能回?没事,那就暑假让他带着斯南一起回上海,景生啊?你和大嫂教得真好,他什么都好,成绩优秀,吃苦耐劳,这次还考了年级第一。要景生来听电话?行,没事,我们明天就放寒假了,我去打个招呼,你等等啊。” 景生趴在课桌上正在听沈青平眉飞色舞地说着放炮仗和烟花的大计,听西美说顾东文打电话来,帽子围巾都没戴,就往校长办公室跑。 “景生,你慢点!”西美吓了一跳,赶紧追了上去。 景生却越跑越快,寒风夹着碎雪呛进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的铁锈味。他紧闭上嘴,把一颗快跳出来的心咽了回去。 顾东文一定找到姆妈了,姆妈肯定还活着,她不会死的,就算被欺负了受伤了也不要紧,活着就好,他还能见到她就好,谁要再敢背后嚼舌头,他就用割胶刀划开他们的嘴。他再也不对她发脾气了,也不嫌她啰嗦了,他能每天给她做饭吃。她天天跟顾东文跳舞都行,他再也不跟他们对着干,也不故意跑进林子里让他们找不到了。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前面就是校长办公室,景生脑子里乱成一片,步子却突然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那排房子前面,手心里全是汗。万一呢?他摇了摇头,但那个可怕的设想防不可防地钻进了他脑子里,后背和双臂立刻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喘着气,扶住砖墙,脚下那两层台阶好像比参天的望天树还高,他抬了抬腿,腿是软的,鞋头无力地在砖头上蹭了蹭,无边的恐惧笼罩住他,他几乎想马上调头逃走,他不想知道了,没消息就没消息好了。 “怎么了?景生,你没事吧?”西美匆匆追到。 “我——我还是回教室吧。”景生费劲地转过身子垂下头:“还、还没放学呢。他有什么事跟你说好了。” 西美见到晶莹的雪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一抖一抖的,想到他姆妈,心就一沉,她刚才太高兴了,竟压根没想到这件事。大人比孩子要现实得多,那么一个大活人,失踪了快三年,哪里还可能活着回来。西美轻轻拍了拍景生的胳膊:“走吧,来都来了。” 景生把眼泪逼了回去,犹豫了片刻跟着西美进了办公室。他轻轻拿起话筒,麻掉的手抖得厉害,话筒“嘭”地一声掉回办公桌上。捧着茶杯在旁边踱布的陈校长笑了起来:“别慌,你爸又跑不了。慢慢说,别着急。” 景生拿稳了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景生?” “嗯。”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你——是不是找到我妈了?” “景生,”顾东文一手握拳在眉心死命压了压:“是的,找到了。对不起,景生,是我没用。” 景生的手抖了起来,半晌没发出任何声音。西美轻轻地搂住他的肩。 景生甩开她的手,慢慢蹲了下去,捂住了脸,闷声问:“她死了?是不是?”她要是还活着,又怎么会不跟他说话,问是这么问了,可他心里还是盼着顾东文会说她受伤了她在医院或者她在家躺着休息…… “是。” “死了?” “是的。” “真的死了?” “真的。” 景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哀嚎,西美不忍地别过脸去。陈校长带着梁主任和另外几位老师默默地出了办公室,替他们轻轻关上了门。 许久,景生抹了把脸咬着牙问:“谁杀的?谁?” “一个养猪的本地兵。专案组凌队长抓到他了,被我打瞎了一只眼。” 景生沉默了片刻,又哽咽起来:“她——她怎么死的?” “那人来偷东西,在厕所那边撞上你妈,一棍子打晕了她,怕她告发,背了她回去,发现她没气了后就把她埋在了猪圈下面。”顾东文闭了闭眼:“尸骨已经火化了,撒在澜沧江里。” 景生半天没作声,突然问他:“那你呢?你打瞎了他,会不会有事?” “现在还没事,有事也就是坐几年牢。”顾东文柔声道:“反正你这个兔崽子也不乐意跟着我,就一直待在新疆算了,你跟着你嬢嬢,你妈肯定还更放心些。跟着我总惹事。” “我要回景洪。” “回来干嘛?知青们都返城了,你回来这里一个人都没。”顾东文叹了口气:“景生,你姆妈一直说要带你回去,要你在城里上学,要你考大学,做个有出息的男人。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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