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小学一年级数学考了十二分的“天才儿童”,斯南把两叠新钱放在桌上比了比,哇地一声哭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压岁钱为什么这么少?” “呀!大年夜你嚎什么嚎啊!”西美笑得不行:“你是小孩子,表哥是大孩子,当然要比你多。再说,表哥的压岁钱里还有大舅舅给的份,关你什么事?哭赤无赖,侬难为情伐?” 斯南抽噎着吸了吸鼻涕,想起景生说她鼻涕的话,赶紧跑去扯下自己的小毛巾撸了把脸:“那你们也要给阿姐一样多的压岁钱,阿姐也是大孩子!” 景生对斯南刮目相看,觉得斯江没白疼这个阿妹,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平时白对这个小鬼头好了。 “年初二我们一起去克拉玛依啊。”陈东来高兴地挥动手臂:“景生,得多穿点,那里零下十五度,比阿克苏冷多了。我们的油田可是新中国第一个独立勘探的大油田,出了很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那爸爸你是英雄吗?”斯南两眼放光地问。 陈东来笑了:“爸爸在戈壁沙漠里奋斗了十几年,流过血流过汗,不过也流过泪,算不上是英雄,但也肯定不是狗熊。” “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我为祖国献石油,”斯南挥起手臂,高声歌唱:“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阿拉屋里厢!” 陈东来也来了兴致,和斯南一前一后行着军礼昂首阔步唱了起来:“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阿拉屋里厢!” 景生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西美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个年总算是过去了。 —— 首都的年三十又是另一种光景,什刹海上的各色自制简陋的冰车不如往常多,只有附近的孩子们还在横冲直撞,时髦的小伙儿和姑娘们忙着过年,羊剪绒的帽子和大红围巾跟着少了许多。自从北海公园重新向人民开放后,北海荷花湖冰场平时人满为患,这天也消停了许多,人还没有冰场北边的小鸭子多。 北京外滩儿挂上了一幅巨大的新广告牌,一位江南美女举着护肤品朝路人微笑,广告牌下坐着一溜晒太阳的老人,走过的孩子举着一根能有二十几个山楂串在一起的超长冰糖葫芦笑得见眉不见眼。 王府井百货里熙熙攘攘,服装鞋帽和糖果柜台还排着长队,大件商品的柜台早些天就挂出了缺货的通知。三禾稻香村的点心匣子也早就一售而空。各大文化宫都已经张灯结彩,菜场上还有大卡车往下卸新鲜的大白菜。 四合院里门神精神抖擞,门框上贴的挂钱儿闹腾腾,屋外头堆着花炮,孩子们笑着喊着跑进跑出,剁饺子馅儿的声音此起彼伏。胡同口有大爷支起了小桌子,给来不及□□联的邻里们写红对子。 这天下午,首都最高的建筑:东长安街33号的北京饭店,迎来了一位时髦的日本留学生。 善让和美奈子是下午办的入住手续,两个人住在中楼。晚上顾北武做东,三个人一起吃了日本料理做年夜饭,吃完饭美奈子挤眉弄眼地拖着善让回房间捣鼓护肤美体。 “真的不用麻烦啦。”善让看着美奈子拿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哭笑不得。 美奈子猛地摇头:“No no no!托你的福,北武君太大方了,请我吃料理,住全中国最好的宾馆,我必须帮助他,你们要好好享受这美——妙的一夜。善让,你是第一次是不是?第一次非常重要,我的第一次就太糟糕了,特别粗鲁,你不能想象,就是下一秒就会疼死的那种痛苦,善让,你一定要带着这个去。” 善让看着美奈子手里的东西,脑子轰地一声,从脸红到脖子,结巴了起来:“这、这、这是什么?”
第60章 顾北武用的是对外贸易部的介绍信,房间在新东楼。晚饭后他到咖啡厅尝了尝全国最高档的咖啡,可惜他在这方面比起顾南红差了不是一点点,加了奶加了糖后,感觉不出和上海牌咖啡茶有多大区别,倒是不加奶和糖的时候,咖啡苦涩中还带着点酸的回味,似乎更好喝一点。有位女服务员微笑着问他还需不需要再加一块方糖,他笑着摇摇头,说了声过年好。 除夕夜对于外国᭙ꪶ人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六,咖啡厅里人还不少。北武坐在角落静静地等善让来和他会合,仔细听了听,播放的歌曲似乎是一首法语歌,看来最近有人数不少的法国旅行团入住了。 善让和他提过,有机会想去法国看看。比起英国美国,女性似乎更喜欢法国,不知道是不是“浪漫”这个标签的缘故。她最喜欢的两位凯瑟琳,一位凯瑟琳德纳芙,是法国人,从《白日美人》到《前进或死亡》,她一部也没落下。另一位凯瑟琳赫本,看起来像法国女人的美国女演员,《猜猜谁来吃晚餐》她至少看过三遍。这大概也是她那个种族歧视问题的来源。但是北武更喜欢英格丽褒曼和《卡萨布兰卡》,他觉得善让的五官脸型和英格丽褒曼有五六分相似。 北武曾经揶揄她是否因为凯歌食品厂门口那朵白兰花而爱屋及乌,她懵然不知,说到凯歌食品厂原来就叫凯司令咖啡馆,她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北武想到这个,嘴角不由得又翘了起来,他没说的是凯司令和Catherine或Katharine一点关系都没有,倒和某位军阀司令有货真价实的关系。 拉回这段跳跃性的思维,北武惊觉自己是百分之一百陷入爱情里的男人了。身边的点点滴滴,总会让他联想到善让,她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想过什么,一笑一颦,一嗔一憨,自然而然地映入脑海,然而这种“想”丝毫不费力气不占地方,令他倍增了对生活的信心,看什么都是美好的了。过去他总把普通人想得过坏,每每因为料中了他们人性中的卑劣而冷笑不屑,而现在他却愿意做更善良的预设,这无疑也是“爱情”的力量。 这时,善让那和英格丽褒曼极相似的嘴唇突然浮现了出来,就算是在北京的寒冬,她的嘴唇仍然像玫瑰花瓣一样,饱满润红。她喜欢大笑,笑起来的时候两颊鼓鼓的,鼻子会皱起来,平白多出一团孩子气,令他有点下不去嘴。 北武换了个坐姿,垂下眼眸,咖啡杯的边缘有一条深色的印记,他考虑等下是不是应该先刷牙再去亲吻她,鉴于还没有实战经验,今晚要达成善让的新年愿望全靠耳濡目染和几本刚复刊的《大众医学》。北武对自己的理解能力和空间想象能力虽然很有信心,但临阵磨枪的紧张忐忑感依然不请自来了。 和万千弄堂里的小囡一样,他四五岁就被迫启蒙了性知识。顾家那时候还没钱搭阁楼,父母床对面就是一张高低床,上面睡着南红和西美,下面睡着他和大哥。上下两块布帘子一放,隔出了男和女、成人和孩子的不同世界。 他被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吵醒,茫然地坐起来,就被大哥一把按了回去。大哥当时已经读高中,听壁角听出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十分娴熟地捂住了他的嘴:“嘘,大人在办事,别出声。”后来幼儿园里出了一起乌龙事,有小朋友嚷嚷父母总在半夜打架,刚毕业的小老师请居委会主任上门调解。等他明白办事或打架的真想后,每次听到这两个词,不免都有点一言难尽。 顾东文二十岁的时候已经谈过好几个女朋友,该办的事都办过了,该打的架也打过了。 顾南红从小就懂得利用异性对自己的好感,她对自己的男朋友们讳莫如深,因为曾经一只脚踏进了电影界,选择对象的第一要求是高大端正,又因为青春正好时遇到了文化大革命。第二要求就是“三有青年”:有好出身有好工作有好收入。 顾西美长着西施般的江浙美女面孔,却有一颗江姐的红心,两手忙于钢琴,红心专注爱国,直接奔着陈东来共同建设祖国从一而终去了。 而顾北武自己,十八岁串联各地武斗文斗,后十年投机倒把挣钱养家,在方树人那里才体会到情窦初开的滋味,却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偏遇到天灾人祸不断,儿女私情变得极其渺小,他一步跨入了中年人的忧国忧民境界。因此,他在男女关系上还是一片空白。 三十一年的空白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系里另一位三十二岁的同学,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大家起初看他,难免有些欲言又止,接触西方信息多了,甚至有人用“那是你的自由”的借口打探他是不是对同性有特殊好感。特殊好感他肯定没有,但是对于这种打探他很是反感。后来和善让公开了恋爱关系,又有人装作神秘地来提示他善让的家庭情况。他很讶异于自己对此毫无反应。可见他对善让的喜欢胜过了他的自卑和自尊。 看到善让出现在咖啡厅里,北武赶紧站了起来,却有一个高鼻深目卷发的年轻男人抢在他前面上去用日语和善让搭讪。 善让笑着摇头:“对不起,我是中国人。” 那人有些失望,换了普通话:“哦,原来你也是中国人。” 顾北武上去牵住善让的手:“大家都是中国人,就不用客气,大过年的,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人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没,没什么,就是认识一下。”在顾北武犀利的眼神下他又堆起笑容:“我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演员,姓李,专门出演电影里的外国人角色,觉得这位女士气质很好,想问问她有没有兴趣扮演一位日本友人。” 北武笑着问善让:“你怎么看?” 善让婉拒了邀请,挽着他的手臂往电梯方向走。 “这人真奇怪。”善让在电梯里有点紧张:“看起来倒真的有点眼熟,好像什么电影里看到过的。” “他是为了出国。”北武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发现你不是有钱的外国富婆后,他很失望,又怕你男朋友揍他,才胡诌什么邀请你出演日本友人。” “啊?”善让瞠目结舌:“你哪里看出来的?” 北武不禁挑了挑眉:“一眼就看穿了。你要不信明天走的时候看一看,我保证他每个周末都来这里——钓鱼。” 善让哈哈笑:“你这个词十分精准形象还很幽默,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肥鱼一条。”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两人进了房间后气氛依然十分轻松。 这夜,长安街上的鞭炮几乎没有停过。顾北武发现新年愿望的确是件不容易办好的事,偶尔的确需要用上打架的力气,甚至比打架费力多了,而善让的确是一条爱扑腾的鱼,又鲜又美,要做到如鱼得水相濡以沫,光有体力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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