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路汐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那副神情,绝对不止于此。 静了几秒,谁都知晓彼此的心思,只是她先挑破了说:“赧渊给你的剧本跟我的版本不一样,你要去找谁我不干预,但是你走之前,要给我一件东西。” “要什么?”容伽礼坐在病床畔,修长墨色的身形被落地窗那边的日光映着,几乎是将她完全笼罩,离得近,夜间散发过的昙花幽香好似还在空气中丝丝飘浮,而路汐两扇睫毛低垂在眼下了几秒,重新看向他,语气轻慢又认真道:“你的精/液。” 容伽礼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她这张生得精致又干干净净的脸蛋,那眼神静得摄人魂魄,也极有重量,漫长的分秒中路汐的心脏跟着被压紧,连自己都能清晰感知到变化。 可又如何,她先前都敢说要拿刀把自己开膛破肚也要留下他东西的性子。 如今要这个而已,话已出口既没有收回道理,索性很坦诚说:“你一走,这间病房里有关你的温度和气息都会慢慢消失……衣物袖扣腕表都是冰冷的身外之物,我要的是你这个人的一部分,留在我身体里。” 起码他给她了,在身体里能留住二十四小时。 直到容伽礼天黑回来。 容伽礼无奈叹息落在她额际:“你不宜有孕。” “我吃过避孕药了。”路汐今早看他的着装就有预感,在护士推车进来给她测血压时,避着人,问护士要了一颗服用。 她是半分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给容伽礼,见他不应,从被子里伸出的手指尖戳了一下他包裹在黑色西裤的长腿,戳完还未收回,“你对我不感兴趣了?” 容伽礼微微俯身,看着她眼睛:“我怕你受不了。” 静了十秒钟。 认输地抚上路汐,隔着病服的柔软衣料描摹出她没丁点瑕疵的肩胛形状,用很低的音量追加了一句:“要哭。” …… 路汐整个身子骨架仿佛都被这床被子裹软了,她脑海久久无法平静,那股汹涌又难以言喻的舒服弥漫进了五脏六腑,甚至是这具单薄躯壳的每一寸骨髓里,带来了全新的感官体验。 容伽礼已经离去十分钟,除了她自己,病房内温度适宜却显得有些清冷。 恍惚间路汐想找点儿什么转移下注意力,随之,眼眸有些失神落在了玻璃瓶里的那一束纯白色昙花上,不免的想起了她生活在宜林岛第一次亲眼见到的世面就是这朵花。 那时容伽礼僻静的欧式别墅后花园什么稀有品种的花都有,他很神秘,白日不示人,只有到了夜晚才会偶尔现身后花园。 路汐一开始是隔着华美的黑色围栏看他,后来能在花园里看了,再后来踏进了犹如禁区的别墅内。 她对进门就能看到的昙花很感兴趣,不知那是价值连城的稀有品种,只觉得花朵美得洁白剔透,沿着那深绿叶子妖娆垂下来绽放到极致。 恰好这晚,容伽礼身上的衣物颜色跟盛开的昙花相近,她都不知是要先看哪个月下美人,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我以前只在书本上看过,这是第一次见……” 容伽礼漫不经心走到纯黑的古董级钢琴前坐下,落地窗外晃着月光,他的影子被拔高到墙壁上:“它的花期只有十四天,你下周六再来,可能已经彻底凋谢。” 路汐眼里的光弱了弱。 下秒,容伽礼说:“挑一朵最喜欢的,给你做成标本带回学校?” 路汐轻轻晃脑袋,继而走近些,悄声说:“我看过,眼睛会记得的。” 女孩的心思隐晦地藏着百转千回,转到最后都是因他之故。 在她的眼睛里。 容伽礼的存在像是昙花一现,只是神秘而短暂的在这座岛屿停留,可能哪天就消失在这里了。 而明知如此,路汐还是忍不住对他动了爱慕的心,甚至珍惜着每次能与他见面的机会,同时怕会玷污到搁在钢琴上的手腕比月光还圣洁的容伽礼似的,她还会在沈容昔的住处练习完芭蕾舞后,借用老师的卫生间把一身细汗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再换上书包里备好的裙子来找他。 * * 窗外正是夕阳西沉时。 路汐任由自己轻松的睡了一下午,等彻底意识苏醒了才离了病床,没有惊动外面的医护人员,自己安静去卫生间洗了个澡,重新穿好病服出来,恰好紧闭的门被轻轻顶开一条缝隙。 动静鬼鬼祟祟的,引得她侧眸疑惑地盯了过去。 是陈风意一边和走廊上的保镖点头打招呼,一边动作迅速地闪了进来。 看他这副全部武装的样子,比男明星还裹得严实,取下一层黑色口罩后,竟还有三层,难怪看不清脸,连呼吸声听着都不太顺畅,路汐先倒了杯水过去: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静了半响,陈风意抢答:“我听剧组说你在拍摄重头戏时,让那个启林资本的江望岑给沉海了,这怎么回事?后来赧渊亲自致电通知我别报警,还说你在医院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容总没日没夜守着你,不让任何人见。” 陈风意从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焦急等待着,如若不是先前得知了路汐和容伽礼之间有情,他真会报警,也要把路汐掘地三尺挖出来,亲眼确保她性命无忧。 但是有容伽礼在,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自动丧失了监护自家艺人的资格。 而陈风意生性爱俊,走到哪儿都花枝招展的随时做好直面媒体镜头准备,能把自己裹成这样,显然是怕让记者偷偷尾随拍到什么素材,万一瞎传出去路汐无端停止拍摄工作,是躲在医院各种匪夷所思的绯闻版本,他更要气炸。 “我那几日肺部感染不认人了,当下彻底好转。”路汐看出陈风意真的情真意切地关心她安危,感到暖心,继而没有隐瞒,将当初为何执意要自降咖位出演《不渡》,以及前尘往事都说倾述了一遍。 像是听故事,陈风意坐在沙发上,水杯握着手半响:“原来是这样,你当初跟那个叫向薇的小记者透露接这片子是为了纪念,是在纪念江微?” 路汐垂了会睫毛掩去情绪,轻声说:“赧渊笔下的江微,除了我,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更懂这个角色。” 她也几番犹豫过,但是回了趟始终不敢在涉足的宜林岛,才真正坚定下来。 陈风意自我消化了片刻,先咒骂完江望岑这个心肠歹毒的男人怎么不把自己沉海,完全忘了已经被容伽礼沉过了,又想到什么,神情迟疑地看向路汐说:“容总能舍命护你,为什么七年都不来找你啊?” “他那么好的人,即便是看到抛弃自己的前女友遇到难事了,也会伸出援手的。”路汐设想过很多可能性,后来在漫长等待中都归于一点: 容伽礼本身就是一个很善良的好人。 口中的话停了停,路汐转过脸去看玻璃瓶里昙花,声音很轻又说:“七年前他在宜林岛被我卷入险境,应该是受了伤回到容家的,况且他的人生还肩负着继承家族重任,不止于我——” 同是豪门出身陈风意沉默了许久,也知道真正埋怨不了容伽礼什么,毕竟没有他,路汐就没有那一丝生机,最后的下场应该会沦为江微一样被锁紧铁笼沉海。 谈完这些,陈风意又跟路汐说了下暂停她工作的事宜安排计划,等临了要走前,小声地问她:“要我帮你打听一下江望岑死活吗?” 毕竟严格论起血脉的话,白城江家的人都死光光了。 唯独江望岑,算是这个世界上江微唯一的亲人了。 路汐站在床头柜前给昙花浇水,手腕轻抬,放眼去无论是人还是花,尽是白:“不用去打听,我猜到赧渊正在做的事了。” 《不渡》开机前,她以为赧渊和自己一样,只是为了纪念江微。 如今再回首恍然去看。 远不如此简单。 * 另一边,容伽礼结束完会议,便先行离开,坐上了在空旷地下车库停驶已久的专车。 寂静的宽敞车厢内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只有黎书动作一丝不苟地将笔记本电脑的加密文件夹解锁,点出一个命名为“白城火车站”的视频监控,调到播放功能。 继而,他递给容伽礼的同时,说道:“七年前涉及到宜林岛的一切都被人为抹去得毫无痕迹可循,但是家主保留下来了一部分,其中有跟路小姐相关的。” 黎书这等身份,自然是跟容九旒讨要不到这些加密文件。 是容伽礼在医院陪床路汐无法脱身回容家当面要,但是亲自致电过去,话更是简洁明了:“我恢复全部记忆了,父亲。” 且不提容家是谁掌权,只要容伽礼记起那两年生活在宜林岛的全部记忆,记起为何险些丧命在那片红树林海滩。容九旒哪怕是为了不继续伤及父子之间的情分,也得做出让步。 他知晓路汐这个女孩,如同自己唯一的独子精神上剔除不掉的顽疾,这辈子都自愈不好了。 保镖迅速开车往六榕路6号的路线行驶,与此同时,容伽礼坐在后座很久没有动作,只是垂着双目,视线落在屏幕上,定格住的画面是路汐穿着脏兮兮的白裙,双手纤细抱膝躲在角落头里的过分消瘦身影。 随着容伽礼僵硬的长指终于移动了下,封密多年的这幕,犹如卷轴里的故事被展开。 路汐开始动了。 她已经在火车站躲藏了一整天,体力消耗殆尽,靠免费的水来补充能量,可喝了能解渴而已,全凭借着看似易碎实则坚韧的意志力支撑着,要等到容伽礼来找到她。 想到容伽礼,路汐就忍不住想到了他经常给她投喂的美味可露丽。 路汐轻咬下唇,食指沾了一点水,在地上勾描出了长得像教堂里天使铃钟的甜点,水迹干了又重新描绘上,咽着口水的齿间默念着:“这是焦糖口味的,这是巧克力的,芋泥……” 到夜晚,她不敢冒险踏出火车站,外面更无处可藏。 只能独自躲在女厕隔间,紧锁着门板上小小的卡扣,有光的地方,让路汐暂时有了安全感,脑子里没有去想什么自幼耳熟能详的深夜红衣女鬼故事,她觉得,此刻自己这一身狼狈模样就很像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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