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叫到名字,了了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起,就这么抬头看去。 他头顶正好有一束烟花绽开,明黄色的碎火一闪一闪,像星星一般从半空洒落。 了了被吸引去了目光,视线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身后,眼睛里积蓄着满满的星光和烟火,夺目异常。 楼峋原本要递回去的红包,忽然转念攥在了手心。他笑了笑,却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 他始终凝视着她,看着倒映在她眼底的星火落幕,又看着另一幕烟火盛开。他的心中也像是几经潮起潮落,最后潮水推着潮水,一路涌上岸边,将他彻底吞没。 了了看着烟花放完,又等了一会,确定财大气粗的烟花彻底谢幕了,才回神看向楼峋:“你刚才叫我干什么?” 楼峋失笑,他偏了偏头,在轰鸣绽放的烟花声中,靠近了她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收到女孩给我的红包。” 了了本来想解释,是因为看他这段时间总来照顾老了太辛苦了,所以才想趁除夕,包个红包感谢他一下。可话到了嘴边,她的余光看到了了致生,忽然就不想说这么扫兴的话。 楼峋和了致生之间,用不着她去感谢。 “新年嘛,热闹一下。”她最后这么说。 看完烟花回到家,了致生有些精神不济。 了了替他简单擦洗后,扶他上床睡觉。 临睡前,了致生还惦记着钱没数,不仅惦记自己的,还惦记楼峋的:“你给楼峋包了多少?我是最多的吧?” 了了哭笑不得,她最近时常有种老了越来越幼稚的感觉。她忙了一天,困得不行,懒得搭理他,咕哝着让他明天自己去问楼峋。 楼峋就住在客房,他明天一早起床就能碰见了。 了致生安静了一会,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问了了:“楼峋人不错,你以后可以考虑考虑。” 了了刚闭上的眼睛立刻睁开了,困意全消:“你想什么呢?” 了致生也很干脆:“想你的终身大事。” “你少操这份闲心了,我大学还没毕业呢。”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了致生,试图终结话题。 身后,了致生不依不饶:“但我觉得这小子有点复杂,你要是真跟他有缘分,一定得研究明白了。” 了了没说话。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久没想起的人。 她年少时,曾遇到过那样一个惊艳的人,她觉得她这辈子都很难有心动的人了。 她猜,老了应该也知道。 年后刚开春,了致生就因并发症,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这一次,他再没能出院。 他身体的各项基能指标都十分糟糕,每天昏睡的时间也比清醒时要多得多。 意识清醒时,他会迫不及待,争分夺秒地安排后事。 “墓地我已经安排好了,找了个公墓,这样死了以后,鬼多热闹。” “我书桌里有个笔记本,是我所有好友的联络名单。我死了以后,你记得帮我通知他们,讣告我都自己写好了,你照着发就是。” “有空的,自会来送我一程。没空的,也知会一声,别回头让谁打着我的旗号被骗钱了,到时候半夜还得坐起来骂我,做鬼都不安宁。” “银行卡、房产证、户口本我都收在了书桌里,密码你也知道,就是可惜爸爸没给你留很多钱。但你爷奶的遗产除了买房,我没动过,你回头数数,心里有个数。” “丧事我跟你妈说好了,她会替我操办。你在我灵前哭两声就成,不哭人要说你不孝顺,哭了我又得心疼,两声刚刚好。” 了了听着他声音支离破碎却还努力地想替她减轻负担,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了致生屈指挠了挠她的下巴,跟安抚小猫似的,佯装轻快:“你我都知道会有这一天,不必太难过了。我只遗憾……”他顿了顿,没说下去,转移了话题:“等忙完我的事,去把大学读完。” “别为我的离开伤心太久,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了致生看着她,轻声说道:“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第三十四章 了致生走了。 在春日某一个阳光正好的早上。 临走前的那个夜晚,他让护工把他抱到轮椅上,推到窗边看星星。 医院的住院部在老城区,可即使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京栖的光污染仍旧十分严重。了致生根本看不到什么星星。 护工怕他累着,隔一会便催促他躺回病床:“了先生,等你恢复好了,让闺女带你去海边看星星。我上回看到那个北斗七星,漂亮得勒。” 等恢复好了? 他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等不到那一天了。 但了致生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说:“我看过最漂亮的星空,在沙漠里。” 荒无人烟,星月为伴。 那是他人生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要是有机会,他不想去什么海边,只想魂归沙漠,在那些刻满岁月痕迹的石窟里日复一日地清理沙缝。 了了到病房时,了致生已经躺回了病床上。他合上杂志,放到手边,问了了:“接到你妈了?” “接到了。”了了先看了看监护仪上了致生的各项数据,这才拉了把椅子坐下,慢慢喘气:“她国际航班倒了很久,我看她太累,就先安排她去酒店休息了。” 了致生沉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问:“这么久没见,你和她相处得还好吗?” “很好啊。”了了冲他笑了笑,让他别担心:“我又不是刺猬,逮谁扎谁。” 了致生被她逗笑,咳嗽了两声,没再多问。 那一晚,他很沉默。 和之前急着教会她各种道理,安排后事时不同,他安静得像是一个逐渐停摆的钟,连同经过他的身边时,都能感受到时间在慢慢的停滞。 了了直到后来才想明白,不是了致生预知了自己的生命尽头,在安静等待。而是他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他要做的事,正从容赴死。 他一贯优雅,这种优雅不仅限于表面上的仪容仪表,而是刻在骨子里的行为习惯。 即使他病入膏肓,也依旧会叮嘱了了,给他在床头上养一捧花。病房里邻床的病友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零零总总,换了一波又一波。 他总能微笑着,在晴天、雨天或者雪天等任何一个他喜欢的天气里,点上一炉香,修剪花枝。 他对了了说:“生重病就是走在悬崖上,不能恍神,不能犹豫,更不能害怕。可人的本性是很难克服的,只有找一些喜欢做的事,才能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我还想活着。”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给了了留话,只是牵住了她的手,像那年在南啻,冒雨来接她时一样,那样充满了力量。 强作用的药物早已令他千疮百孔,他已经很久没能这么用力地握紧她。 了了感受到他似乎在和自己道别,那一刻,她整颗心被揪紧,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知道了致生还在听着,她语 速很慢地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我有一天做梦,梦见我有好多个前世,每一世我都孤苦伶仃的。直到我遇见了一个小和尚,他让我做好事攒福报,这样死后就可以用生前积攒下来的功德兑换一个愿望。我攒啊攒,攒了很多很多,直到第四世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 “可惜,那一世不那么太平。我很小就要跟着你练武习枪,抵御流寇。你无数次把我从战场上抱起,带我回家。在我十八岁那一年,楼峋领着兵马抵达了我们的地界。”了了说到这,自己也笑了:“我一定是认识的人太少了,连楼峋在我梦里都有角色。” 了致生双眸紧闭,语不成句,只能断断续续地提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楼峋打了一架,虽然谁也没赢,但我成了战俘被送往了楼峋的国家。” 了致生疑惑:“我……让你,去的?” “梦里没有这么详细。”了了揉着他的手腕和掌骨,轻声道:“但是我想,这一定是我俩商量着来的。因为我到那以后,安安分分,不挑事不闹事。平日里,也就和一路随我来到这个地方的白马为伴。他们不让我写信,还没收了我房间里的所有纸笔。爸,我觉得我这辈子字写不好,有一半是他们的原因。” 了致生似乎是想笑,可他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了。这个动作做起来,更像是神经被动的拉扯,极不协调。 了了用棉签蘸了清水,给他涂了涂嘴唇:“我太无聊,于是隔三差五地就去找在那个都城里唯一认识的小和尚玩。那个小和尚笨笨的,即使他的师兄弟们都劝他不要与我来往,容易引火上身,可他因为同情我,每次嘴上赶我走,可又盼着我再一次平安地出现在他面前。” 了致生问:“那个小和尚,是你的小师父吗?” 这句话太长,他花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十分清晰地问出口。 了了耐心地等着,等着他说完整句话,才回答他:“不是,他不是小师父,我起初也以为他是,但他一点也不机灵,没有一点像他的地方。”她接着说:“不过,因为我和这个小和尚频繁来往,最后确实给他带去了灾难。他们流放了小和尚,虐杀了我的马,我为了不给他们出兵攻打我家乡的借口,服毒自尽。我死后,楼峋扶棺送我回家。你得知事情始末后一怒之下,披甲上阵,为我也为你的子民奋起反抗,最后埋骨沙漠。你的忠烈感动了神佛,连我都蹭了不少功德。当时我就许愿,我还得做你的女儿L,孝敬你,陪伴你,替你养老送终,让你入土为安。” 了致生的嘴唇动了动,似笑似哭,想说些什么,可最后溢出唇边的,只剩呓语。 “我多做了一辈子您的女儿L,我已经很知足了。”了了把他的手放回被子底下,轻声道:“爸,谢谢您来当我的爸爸。”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好地与他道了别。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他如往常一样,选择了在天亮后出发。 了致生的生命线停止时,了了最先感受到的不是难 过和绝望,而是她被命运推离时那一瞬间产生的巨大失重感。 她忽然就明白了了致生说的那句“生重病就是走在悬崖上”的感觉,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坠落,却看不清雾气昭昭的崖底在哪里。悬崖峭壁上猛烈的风,似乎也想将她一并带走。可她的脚上,牢牢地紧紧地栓着一根细绳,那是了致生用他的生命尺度为她系上的。 饶是她被飓风刮得摇摇欲坠,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那根绳子仍旧结实的扣紧了她的脚踝,令她稳稳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 病房里乱成了一团,赶来抢救的医生护士将她匆忙推出病房。 她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山雨欲来般沉重得难以呼吸。她想告诉他们,老了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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