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扰了。”裴河宴婉拒。 了致生委托他的事已经办完,他没有多留的必要。 连吟枝顺水推舟,起身相送。 了了关上了致生房间的门窗,确认长生灯的灯油还足够后,又匆匆回到前院。 院子里除了那一片被雨水浇湿的纸花外,空无一人。 她找了一圈,走廊、亭檐、侧厅以及会客室,可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她不禁怀疑是自己这几l日神思恍惚,眼神出了问题。 否则,这么短短一会,怎么会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等了了回到灵堂时,门口靠了一把黑伞。雨水正顺着接地的伞尖在地面上积蓄出一小滩水渍。 她下意识抬眼看去。 连吟枝背对着她站在了致生的灵前,在擦拭遗像。 了了走上前,打量了一圈。 遗像旁的蜡烛已经重新点燃了,被风吹开的香灰也被收拾过了,就连她没来得及点上的清香也被插进了香炉里,燃了短短一截。 “我来吧。”她从连吟枝手中接过毛巾,重新打湿,把遗像擦了一遍。 连吟枝看着了了,思索着她对这件事的知情程度。直到,了了主动问起:“刚才跟你一起进来的人,是谁啊?” “你不认识?”连吟枝意外。 了了没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异样,摇了摇头。她脸都没看见,上哪认识? 连吟枝见状,这才无所谓道:“他是来找我的,你不认识就不要追问了。” 了了得到答案,彻底死心。 来找连吟枝的,那就不会是小师父了。 来参加了致生追悼会的人,比了了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院子里、院子外,都站满了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人。 这些人里,除了有他在北央美院的同事、领导以外,还有了致生这些年教导过的学生,有还在读的,也有已经毕业多年甚至在业内都小有名气的。 甚至,还有不少欣赏他画作的追随者,他们都是听闻了致生的死讯,自行前来吊唁的。 但最让了了意外的,是曾经与了致生在千佛石窟共事过的同僚。他们在老了停灵的最后一刻,也一一到了。 了致生的丧礼,在时间上有些紧张。从报丧到追悼,不过短短几l天。 了了觉得了致生可能并不想因为他的离开占用别人的时间,才会将流程策划得如此紧迫。可老魏他们仍是千里迢迢,动身赴会。 她看见那些曾经十分熟悉的面孔,和老了一样,在岁月中添上了不少痕迹。她看着他的老友们,站在他的灵前,沉默凝视,鞠躬默哀,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想冲到了致生面前,去叫醒他。 你看,都是谁来了。 可这个冲动刚叫喧到她浑身血液奔腾而起时,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了致生而来的。 他们沉静,肃穆,垂首静立,与昔日的老友正做着最后的道别和惦念。 是啊,了致生已经在这了。 她擦去眼泪,真诚地替了致生感谢他们的到来。 老魏红着眼眶,拍了拍她的肩膀:“节哀。”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高,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仰头看着他们。他欣慰之余,又觉遗憾:“我们本来约好,春天过了就来京栖找他喝酒。可他……” 他忽然哽咽。 了了抿了抿唇,她回想起了致生提起他这些旧友时向往怀念的表情,低下头,艰难地咽下喉间的哽塞:“我爸走之前,还开玩笑说,他死了能让你们重聚一场,就不算白死。他还让你们不用难过,难得大家见面,去喝一杯相聚一下,不要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老了和她感慨过,年纪越大,昔日的好友就越是难聚。不是为了家庭,就是为了工作,所有人都有一个两个不得已的理由。他们一起被困在尘世里,不得不跟着这个社会的生存规律周而复始。 次数一多,意兴阑珊,除了死亡,便再也难得一聚。 时间到了,楼峋来叫她准备出殡。 她和老魏他们道过别,去了致生灵前最后磕了三个头,准备送他落葬。 院中人影憧憧,千岁和纸花被洒至半空,再洋洋洒洒落至地面。 满院纷飞的纸花里,她抱起了致生的骨灰坛,走在队伍的最中央。人群簇拥着她,跟随着她和礼队一起出门。 她即将跨过院门时,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小师父。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远远的,与她对视了一眼。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寻找。 熙熙攘攘的灵堂前,她被簇拥着,与无数人擦肩而过。 回眸的那一眼,就像是晴天里发的一场大梦,朦胧得毫不真实。
第三十六章 了致生落葬后,丧事彻底告了一段落。 了了原本想搬到墓园的山脚下住上几天,但家中还有事情未了,她不能再像了致生还在时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放任不管。 她结完丧仪的费用,又把收到的奠仪随礼一一做好登记。 虽然无奈,但今日来参加丧礼并随礼了的名单她都得记着。以后了家就得由她撑起门面,替了致生维系走动。 做完这些,夜色已深。 她活动了一下肩颈,先去厅堂给了致生添些长生灯的灯油。 连吟枝正在厅堂等她,她像是知道了了一定会来这里一样,等了她一整夜。 院外正飘着毛毛细雨,春深时的京栖仍带着冷意,像夏天永远不会到来一样,总游离在寒春与残冬之间。 连吟枝往上拉了拉披肩,拢住肩膀:“灯油我添过了,我有事找你说。”话落,她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了了过来坐下。 “您有事找我怎么不去书房?”了了依言坐下,眼神扫了眼桌上一直用茶蜡热着的透明茶壶。 茶壶里浸泡着剪碎了的灵芝和红枣,正随着沸腾的水波上下浮动。 连吟枝说:“我是外人吗?有事找你还得去书房。” “我不是这个意思。”了了解释:“我今晚一直在书房,你可以直接来找我,这样就不用在这里等我等到这么晚。” 连吟枝看了她一眼,用隔热的手巾拎起壶柄,给了了倒了杯灵芝茶:“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没睡好,特意给你煮的。” 了了道过谢,端起了茶杯却犹豫着没喝。 灵芝水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她光是闻着那股木质的草木香,就心生抵触。 见她满脸纠结,连吟枝弯了弯唇,笑了起来:“你还是跟你小时候一样。”她捏起勺柄,轻敲了敲放在一旁的蜂蜜:“我加了不少蜂蜜,应该没有那么难喝。” 了了这才小小地抿了一口。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连吟枝用调羹搅着水,眼神落在院外,并没有看着了了。 这样的交谈迟早会发生一次,了了并不意外。 她其实没想好……又或者说,她压根没空想。 规划未来的前提条件是有未来可以规划,她当然可以按部就班地读完书,等毕业后选择继续深造或另谋出路。 可因为了致生的离开,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无论是壁画,生活,还是任何一切,对她都失去了吸引,变得索然无味。 连吟枝似乎也料到了,不疾不徐道:“我替你想了想,你要是想跟你爸一样,这辈子就以画壁画为生,那前途难料。你爸要是还在的话,我倒也不操心你会喝上西北风,可他不在了,没人替你铺路,也没人帮持,你以后大概率是在泥潭里做那个不值钱的泥点子,被甩在墙上都没人在乎。” 了了握紧茶杯,一言不发。 “当然。”连吟枝放下调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守着这个宅子,卖卖你爷爷的字画,不结婚不生孩子,活到八十岁是没什么问题的。” 了了习惯了了致生的宽容豁达,很难再适应连吟枝的说话方式。 她别开脸,看向院中被雨水浇灌得有些狼狈的草木,深感自己也是它们之间的其中一株。没有屋瓦遮雨,也没有围墙避风,只能被迫地承接着风雨的磨砺。 “这样也挺好的。”了了看着连吟枝,忽然说道:“我爸对我本来就没什么期望,我能活到八十岁,给他烧足了纸钱,下去了应该也能继续享福。” 连吟枝愣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了了:“你爸这些年就是这样教你的?” 这话听着莫名刺耳,了了皱了皱眉,十分克制才能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和她对话:“我现在什么样?” “你现在什么样你不知道?”连吟枝匪夷所思:“这个社会很残酷的,说着人人平等,可它不平等啊。有资源的、有能力的人才能掌握话语权,没有权利,你就什么都不是。你爸对你没期望,是因为他自己就无能。他但凡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轮到我来操心你以后的前途……” 她话还没说完,了了用力地放下茶杯,打断了她:“你这么瞧不上他,处处贬低,这难道不也是对你自己的侮辱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厅堂内没有开灯,除了长生灯的烛光外便只有门口的那盏壁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线下,雨丝斜密,如交织的绸绫,绵绵不断。 了了背着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可连吟枝深刻地感受到,她在生气,她很愤怒。而她的愤怒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因为了致生。 “你们离婚后,我爸从来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他以前是对不起你,但他已经尽力做了补偿,你不应该在他下葬的第一天就编排他的种种不是。人死事了,麻烦你,尊重一下我的父亲。” 连吟枝哑然无声。 良久,她扶着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道歉:“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但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地争吵起来。” “不是莫名其妙。”了了绷着脸,脸色仍旧不好:“是你打从心眼里就看不起老了,也看不起我。” 连吟枝总有一股莫名的优越感,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这只蝼蚁。试图用她的眼界、学识和阅历,逼她臣服,受她掌控。她深信自己掌握着最好的资源,有最强的能力,能够给她很好很好的条件。但前提是,了了要做小伏低,完全没有自我地依附她,趋奉她。 可那不是母女,那是主仆。 所以,她们才会一碰面就剑拔弩张,争锋相对。除非她怯懦、庸碌且无能,才会甘愿放弃自我,自逐做她的傀儡。 但了致生,已经用他的余生驱除了她的怯弱和自卑,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教会她独立、勇敢与自信。他让她相信,她值得拥有一个女孩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品质。 她不会再畏惧连吟枝,一如她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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