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梁稚又惊又窘。 “你醒与不醒,呼吸都不一样。” “……”梁稚一时语塞,“没错,我就是装睡,看你会不会趁人之危。” “原来在梁小姐这儿,我还不够趁人之危?” “……” 楼问津迈开脚步,而就在梁稚松口气,以为他要离开房间时,他忽的拐了个弯,朝着床边走来了。 梁稚一只手攥紧了被沿,以警惕目光看向楼问津,“……你做什么?还想吃巴掌吗?” “反正不是我亏。” 梁稚瞪住他。 楼问津一俯身,却是抄走了床边柜上的那封信,退后一步,说道,“好好休息。” 梁稚不敢放松戒备,一直看着他走出了房间,才放心探身揿灭了台灯,躺了下来。 一时睡意消散,几经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她烦闷得无法消解,又爬了起来,打开台灯,下床,走到卧室角落去。 她在楼问津靠过的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身体伏下去,手臂搭着扶手,脑袋靠在手臂之上,静静地发呆。 那绿丝绒的面料上,仿佛还留有微薄的体温与气息。 她止不住的一阵难过,觉得自己很不孝。
第17章 两日后, 梁稚同楼问津返回庇城。 生活恢复正常 ,楼问津忙于工作,梁稚平日里基本见不到他, 只每个周末, 楼问津会去梁宅吃顿晚饭。 两人仿佛自觉达成了某种默契, 当在香港的一切都未发生过,自发过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裁了一大半的人, 梁宅比以往清冷得多,梁稚倒觉得这样更好,无人打扰她学习用功。 这样的日子, 持续到了八月下旬的一个周末。 依照惯例, 楼问津工作结束以后, 去往梁宅吃晚饭。 兰姨过来开门,引他进了屋,便自行去往厨房忙碌。 客厅里没见梁稚身影,但起居室亮着灯, 猜想她人应当是在起居室里。 楼问津脚步放得很轻, 因此直到走到门口,里头的人都没有发现。 梁稚身体歪坐, 一手托腮, 沙发扶手上摊着一册书, 难得竟看得分外投入。 从前的梁九小姐, 一到期末温书就好像小鬼见阎王,她叫他监督她, 不背完三页讲义不许休息, 可在灯下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抓耳挠腮, 唉声叹气,或是将一把头发拿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检查是否有分叉。 他敲一敲桌,提醒她。她往桌上一趴,下巴抵住桌面,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楼问津,我现在看不进去,我们去逛一逛夜市再回来吧。他说,不行。 她说,去嘛,我好想吃椰糖什雪,吃完我就回来好好背书,好不好。他仍然说,不行。她说,去嘛,好不好嘛楼哥哥。楼哥哥是个谑称,她有时候故意这样叫来恶心他的。可那样撒娇的语气,好像他的铁面无私,倒成了罪过一样。 空气里一股茉莉花的香气,是梁稚常用的香波的气息。梁小姐不爱用吹风机,常常头发吹到半干便披散着由它自然晾干。此刻一头蓬松长发从一侧肩膀滑落,灯光映照面颊,竟有些温润静好的意思,好似总是奓毛的野猫,藏起了锋利爪牙。 梁稚隐约有所觉,自书页间抬头看去。 门口站着的人身姿清绝,大抵因为她抬眼得出其不意,恰好撞见他神情几分恍惚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的决绝冷漠。 而只一瞬,他便收敛了那点恍惚,又变成了那个叫她恨得牙痒的楼问津。 楼问津走近,梁稚立即警觉地坐直身体,但楼问津只是将拿在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梁稚看见那是一封信,立马合上书本接过。 楼问津这时候往梁稚看的那本书封面上瞥了一眼,那是一本经济学入门的教科书。 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只有“阿九亲启”四个字。这字迹不会有人比梁稚更熟悉,她手指颤抖,飞快撕开信封,凑到边桌六棱玻璃灯罩的台灯下,借灯光迅速地将信看了一遍,而后从头开始细读第二遍。 【阿九: 听说你一切都好,我放心许多。 我现在也很好,你给我的留的钱,足够我不愁温饱 。 一切是我无能,才害你好好的生活成了这样。阿九,你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人在兼济天下之前,先得独善其身。 人生无非河东河西,不必想着再把公司抢回来,或是搭救我,我知道你是纯良孝顺的孩子,但我唯一的心愿,是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奋楫砥砺,你我共勉。 父梁廷昭】 梁稚再三确认,信里没有任何梁廷昭的位置线索,也不存在“藏头诗”、“摩斯码”、“隐形墨水”一类的间谍游戏。况且,这信能送到她手里,恐怕也是经过楼问津检查以及许可的。 梁稚把信拿在手里,抬头看向楼问津:“我还能回信吗?” 楼问津不说话,但表情已经宣告了答案。 梁稚暂时也不再多苛求什么,能拿到回信,已让她喜出望外,且还得知那笔钱送到了梁廷昭手里,让他能免于饥寒。 兰姨过来提醒,晚餐已经好了。 梁稚将信折好,放进信封,夹入书页之中。她打算等晚饭之后,把这封信拿去给古叔看一看,好叫他也放心。 这餐饭,气氛和平日无异,只是吃完以后,楼问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去往起居室又坐了坐。 兰姨端来一壶冰水,楼问津端上杯子喝了一口,望一望对面。 梁稚又把那信翻了出来,逐字阅读,灯光里,她如同夜色中的一株安静盛开的白色山石榴花。 楼问津敛了敛目光,忽然说道:“科林顿的宅子,这一阵让人做了全面修缮和翻新,你可以考虑搬过去住。” 梁稚闻声倏地把脸转过去盯住楼问津,“这就是条件?” “什么?”楼问津微怔,而他一问出口,便立即反应过来了这句话的意思——她以为搬去科林顿道,是她今日拿到这封回信的条件。 楼问津神色立即疏冷了几分,“你觉得是就是。” 梁稚牙齿咬住了下唇,拿着信纸的手指也攥紧了,“我搬就是。” 愿赌服输。她没有那样输不起。 楼问津站起身,“一周之内,你搬过去。” 梁稚已经有一阵没有听见,楼问津拿这样冷硬语调同她说话,心里十分烦躁,火气也无端地窜上来,“有必要这样着急?你是活不到一周后了是吗?” 由来,她这些诅咒式的话语,不会在楼问津那儿起任何作用,甚至换不到他的一个皱眉。今回也果真如此。 “我活不活得到那时候不重要,梁宅活不活得到,想必你更在意。” “……你还能拆了它不成?” “谢谢你提供的好主意,确实,拆了比卖了更眼不见为净。”楼问津说着话,已经朝门口走去了。 梁稚气不过,抄起边桌上的柯林斯词典砸了过去。力道欠缺,堪堪差一点够上楼问津背影。 那“咚”的一声叫楼问津脚步一停,他回头望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外走。 所谓搬家,不过是收拾一些必要之日用品,倘有需要,派人回梁家拿一趟也不费什么事,反正两地离得近。 周三晚上,梁稚就住到科林顿道去了。 但住进去了才知道,楼问津去了印尼出差,还有好几天才会回来——他就是故意耍她,看她气急败坏。 而趁着楼问津不在庇城的空档,梁稚去了一趟狮城,早发晚归,谁也没有告诉,对扎奇娅的交代,只说去图书馆温书。 周五,梁稚仍然在书房里看书。 书房是楼问津专用,梁稚也懒得问他的意见,把他摆在胡桃木书桌上的信函、文件等,扫破烂似的,一股脑地扫到了飘窗上,自行霸占了整张桌子,只留下了他用的钢笔和墨水——还是看在那辉柏嘉蓝墨水的颜色分外漂亮的份上。 她正拿着钢笔往书页上做笔记,虚掩的门被敲了敲。 抬眼看去,是扎奇娅。 扎奇娅道了声打扰,说道:“楼先生叫我来书房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今天是莉莲小姐的生日,楼先生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说是放在了书桌抽屉里,叫我派个人给她送过去。” “……他今天还不回来?” “明天晚上才回。” 梁稚不再问什么,起身把书桌的位置让了出来。 扎奇娅走过去,挠挠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稍稍犹豫了一瞬,拉开了左手抽屉。 那里头果然有一个四英寸见方的黑色礼品盒。 扎奇娅将其拿了出来,梁稚瞥一眼,“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扎奇娅摇头。 梁稚伸手,“我看一眼。” 扎奇娅面露难色。 “我只是好奇是什么东西,放心,我不会告诉楼问津。” 几天相处下来,扎奇娅也渐渐摸清楚了梁稚的脾性,她并不是个苛待旁人的人,毋宁说有时候还很好说话,尤其或许因为她是楼问津请来的佣工,她对她还额外多了两分客气。 因此,她也就很放心地将礼品盒递给了梁稚。 梁稚接过打开一看,一下愣住。 楼问津前年生日,梁稚曾送给他一份生日礼物,是她亲自设计并制作的两枚宝石袖扣。用的是亚历山大变石,她那时最昂贵的收藏之一,石头净度绝佳,在日光下呈现蓝绿色,白炽灯光下为红紫色。楼问津是出生于六月的双子座,可变颜色的亚历山大石又是六月的生日石,两者搭配可谓相得益彰。 可那宝石袖扣送出去,鲜少见楼问津带过,他说是太过珍贵,怕弄丢。 而今,这两枚珍贵的袖扣,就躺在眼前这只礼品盒中的黑色天鹅绒衬垫上。 梁稚什么也没说,将盒子盖上,递给扎奇娅。 扎奇娅接过便出去了,怕再打扰她温书,还贴心地替她关上了门。 楼问津周日傍晚返回庇城,落地以后第一时间赶回科林顿道。 午后下过雨,那印度素馨的香气较平日更馥郁几分。 进门,楼问津往客厅里扫了一眼,没有瞧见梁稚身影,楼上楼下俱是静静悄悄。 看来,她到底是没搬过来。 扎奇娅走过来拿行李,问楼问津是不是可以准备开饭了,楼问津“嗯”了一声,一边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一边往楼上走去。 他进了主卧,径直走到以移门相隔的衣帽间里,脱下衬衫,丢到一旁的椅子上,正将长裤的扣子解开,忽听窗边传来窸窣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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