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茵没什么生气地笑了笑,摇摇头,“维恩已经那么忙了,我不好继续给他添麻烦。” 梁稚察觉到了沈惟茵很是拘束,恐怕是有沈家的司机在场的缘故。 她们原本是要去康华丽广场,但那里太热闹,只怕也不适合说话,既然是要去瞧一瞧新衣服,倒是有更合适的去处,于是梁稚便让司机把车开去夜兰亚丁。 红姐裁缝店挂出来的招牌,明日开始春节休假,所幸两人没有白来一场。 裁剪的工作暂且停了,红姐正在整理订单,听见门帘掀开的声音,抬头望去,很是惊喜:“真是两位稀客。” 红姐将两人迎进里屋,端上柠檬水,和蜂蜜窦、麻蓼等点心,又呈上一本新来的布样册子。 梁稚同沈惟茵喝着柠檬水,翻那册子,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红姐明白两人大抵是来她这里说话的,便把那册子留了下来,笑说外头账还没有理清,自己先忙去了,请她们两人自便,有需要唤一声便是。 里屋是红姐招待贵客的地方,乌沉沉的木家具,屏风嵌了墨绿色的海棠玻璃,窗边条案上摆放铜香炉,燃着一支细细的线香。 梁稚放下水杯,看向沈惟茵:“茵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沈惟茵神情晦暗,片刻,才极为艰涩地说道:“……我怀孕了。” 沈惟茵同屈显辉结婚六年,一直在暗地里服用短效避孕药,但最近半年因为失眠严重,未免与安眠药同时服用而产生副作用,她先遵照医嘱,停服了避孕药。前一阵回吉隆坡,屈显辉强行与她同房……[*注] “例假晚了两周,我用验孕棒测了测……” 梁稚一时手足无措,显然这样的大事远超她的人生经验,她陡然为此前自己拿这种事同楼问津开玩笑而感到羞愧。 “那你想留下来吗?” 沈惟茵摇头,“若是留下来,我这辈子真就要与屈显辉彻底绑死在一起。” “维恩是医生,你应该告诉他。” “……他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去杀了屈显辉。”沈惟茵似乎是想苦笑一声,但那表情摆出一半就垮了下去。 梁稚望着她,坚定说道:“必须告诉维恩。如果你不想留,他是唯一可以为你安排手术,还不会走漏风声的人。” 沈惟茵沉默下去。 “等事情了结了,你再争取离婚……” “做不到的。现在沈家也是风雨飘摇,股价一直在跌,维彰把宝都压在爪哇海的那块地上,可是据说楼问津要同他竞争……沈家背靠屈家,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我这种时候离婚。” “那就跑。” 沈惟茵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却见梁稚目光灼灼,显然这句话并非玩笑。 “我跑了,屈家一怒之下与沈家切割,沈家该怎么办?覆巢之下,维恩……沈家的私人医院,恐怕也……” “沈家那么多男人,却要靠你一个女人在床笫上替家族争取利益吗?”梁稚没忍住将话说得很是刺耳,“茵姐姐,你劝我自私,你自己呢?你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再熬下去恐怕小命都要熬没了。” 沈惟茵不再说话了。 梁稚把她的手捉在手里——她手指着实冷得吓人——紧紧握住,“茵姐姐,先把怀孕的事告诉维恩。他是君子,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等这件事情解决,你把身体养好,假如你想脱离屈家,我会和维恩一起为你想办法。屈家势力再大,还能越得过马六甲海峡吗?” 沈惟茵从前便知道梁稚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今天见面之前,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经梁稚一安排,反倒生出未来可期之感。 她思索了片刻,便点点头,“晚上回去,我就找机会告诉维恩,但愿他……不要发太大的火。” “他发火也是应该的,他从小就比其他人更维护你……” 沈惟茵心脏猛地一跳,片刻后确信梁稚这话里并无丝毫暗示。是她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也是,那样骇人的事,一般人怎会无端联想? 话聊开以后,沈惟茵心情也明朗几分,“你呢,阿九?你现在……” 梁稚把头低下去,“你上回教我要及时行乐……” “你想得开就是最好的。” 梁稚摇头,“……我只是自欺欺人。我简直想象不到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公司也就罢了,钱财都是身外物。我爸……楼问津绝对不会松口放他回来。” “你求过他吗?” “……从前或许还能求一求,现在反而不能了。茵姐姐,你能明白吗?” 沈惟茵点头,“当然。” 她自从上回在香港从沈惟慈那里,听说了梁稚一直暗自爱慕楼问津之后,便在揣度她该有多么艰难。这样的境地里,爱不能说,恨不能提,二者又不可互相抵消。 梁稚自尊心强,要她拿自己最纯粹的爱慕,去求“敌人”手下开恩,不如直接要她去死。 梁稚自嘲一笑:“我简直像那首诗里说的,直把杭州作汴州。” 沈惟茵望着她,“我看,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跑吧。凭他们有什么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 梁稚笑起来,“好主意。” 两人心情松快些,便有了挑选布料的兴致,最后选了一匹真丝烂花绡,一匹提花镂空花罗,量了尺寸,叫红姐做两身连衣裙。 如此,一下午便消磨过去了。 回程路上,沈惟茵邀梁稚去沈家吃饭,梁稚以临时登门有些失礼婉拒了,沈惟茵却了然一笑,“我看是因为你刚回来还没见到想见的人吧?” 梁稚坦然一笑。 车把梁稚送回了梁宅,梁稚走回起居室,却有楼问津的司机等在那里,说是过来接太太去科林顿道吃饭。 楼问津的宅子,也应景地做了一些春节的装置,进门一只半人高的陶瓶里插着几株连翘,一旁桌上摆了一盆水晶黄梨,因闽语里“黄梨”音为“旺来”。 屋里只有扎奇娅并两个佣工忙碌端菜的身影,一问,才知道楼问津人在书房里。 梁稚穿过左边走廊,到了书房门口。 门是虚掩的,她往里一看,发现楼问津躺在书房沙发上,好似是睡着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在沙发前蹲了下来,认真瞧了瞧,他确实是真睡着了。 地毯上滑落了一份文件,她拿了起来,卷成筒状,而后杵到楼问津耳畔:“起床了!” 楼问津倏然睁眼。 梁稚挑眉望着他:“你请我过来吃饭,自己却在睡觉?有没有一点礼数?” “好像梁小姐这样更没有礼数一些。” 楼问津坐起身,把文件从她手里夺走,往面前小几上一扔。 梁小姐今天穿是一件淡紫色印花削肩的翻领高腰连身裙,头上系了一根同色系的发带,黄昏的光线里看去,两条手臂仿佛添了蜂蜜的冻牛乳。 他打量梁稚的同时,梁稚自然也在打量他。 衬衫睡得皱了几分,头发也有些乱,因为刚醒,那神情还有些困倦的意思,和平日里的端正锐利相比,是另外一种少见的慵懒。 楼问津手肘一撑,正要从沙发上坐起,梁稚却忽然站起身,抬腿,在他身上跨坐了下来。 她手掌撑在他胸口,低着头看他,“喂。” 楼问津微微扬了一下眉,“梁小姐有什么指教?” “你明明知道我今天回来,还在书房里睡大觉。” 楼问津笑了一声,“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留言,说你跟人逛街去了。我总不能跟过去……” “你上次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哪次?” “还装。” “真忘了。”楼问津抬手,搂住她的后背轻抚,“你提醒一下?” “红姐那里。想起来了吗?” “哦,那一次。”手掌往下,到了腰际。 “对。” “……那么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呢?没见你穿过。”在腰际逗留片刻,却又回到了原处。 “……扔了。” “是吗。有点可惜。”手掌挨住了她手臂,轻轻摩挲,仿佛不带任何的意味。 “……”梁稚闭了闭眼睛,“你……” “我怎么了?”楼问津无辜地瞧着她。 “……故意的是吗?”梁稚忍不了他这样持续的不着边际,蓦地把他领子一揪,摘下他新配不久的眼镜,扬手一扔,低头,一下咬住他的嘴唇。 只不过是一周没见,却好像已隔了好久,经不起一丁点的撩拨。 楼问津一把按在她脑后,一边凶狠地吻她,一边坐起身来,去解她连身裙的纽扣。 “……书房门没关!” “嗯……”楼问津含糊应了一声,可直面这样强烈的视觉刺激,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撷咬。 正值黄昏,琥珀色余晖从玻璃窗投了进来,照在皮肤上,显出一种浓稠的油画般的质地。 发带一扯,她一头微卷的长发瞬间垂落,遮住了羊脂玉一般的皮肤,仿佛裸身骑马绕行考文垂大街的戈黛娃夫人。 虽然心知即便有人过来,也不会进屋,可仍旧提心吊胆。而这反倒成了酝酿刺激的催化剂。 楼问津穿戴齐整,只除了与她衔接的某处,她双臂环抱在他身后,摩擦衬衫粗粝的布料,自行掌管一切起与伏的节奏。 楼问津以吻堵住她行将失控的声音,他睁眼凝视着她的脸,幽深的眼里,清明爱意与浑浊欲念混杂,仿佛要亲眼见证,她是如何一分一分地为他堕落。 “阿九……” 他不敢出声,只敢在心底忏悔。 我爱你。
第29章 #二九 年初三, 梁稚到沈家拜年。 她此前因为梁家生变之时,沈家袖手旁观而稍稍寒了心,而这半年又待在狮城, 同沈家来往甚少, 再与沈家人见面, 只觉得生疏了不少,与小时候全然不同——小时候来往沈家, 基本与回自己家里没有什么两样。 所谓时移世易,概莫如是。 沈母休养大半年,身体康健不少;沈伯父沈康介全面退出公司事务, 只一心含饴弄孙。 半年没见, 沈大哥沈惟彰五岁的儿子又长高一截, 小小年纪出口成诵,很是机灵。 吃过午饭,沈惟慈因为医院事务繁多,便出门去了。 梁稚本来预备同他一起离开, 顺便聊一聊沈惟茵的事, 但被沈大嫂留下喝茶。 起居室里满是小朋友的玩具与连环画,沈大嫂把茶几上的略收了收, 扫进一只木箱里, 腾出位置给梁稚倒茶, 一面笑说:“阿九你在狮城的住处, 离牛车水近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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