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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生一来，她觉得自己更该美美走开给新人让道了，她已经是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交付了身体和精神健康，换来银行卡里聊胜于无的存款，四年过去，这无边无际的痛苦真的熬不下去了。 不过说实话，宋涛新招这实习生确实很不错，没过几天嘉倩就发现她文书写得漂亮，做事也很认真，大有她当年的样子。她刚进律所的时候，宋涛安排她跟着文晶学习，后来文晶独立了，不久又升了合伙人，她也渐渐熬成了所谓的“资深律师”，这四年里熬过的每一个夜，出席的每一个商务应酬，都是她眼里的 dirty work，所有收获都是鲜血浇筑，她从不为此歌功颂德。 一边忙着跟宋涛打仗，另一边她也正式开始考虑后路，工作了四年都没怎么休过假，她也真的想出个国，旅游个几个月再回来搬砖。既然铁了心要走，每天上班最大的计划就是摸鱼，早上吃了饭往工位上一坐，就打开小红书开始做旅游攻略，宋涛也很识相地再也没给她交代新案子，准确来说宋涛没空搭理他了，最近他女儿放暑假，他带着女儿去日本玩儿去了。 宋涛走的这一周，大家都像放养的跑山鸡，除了必要的工作，工位上都不太看得见人。嘉倩手里没事做，上午睡个懒觉，下午去律所象征性地晃一圈，就径直出门逛街去了。 ifs 商场里的新款包看得她心痒痒，想冲进去刷卡拎走，却又被理智说服，马上就是无业游民了，接下来吃不吃得饱饭还是个问题，就别想着高档消费了。 逛了一个多小时，唯一的战利品还是楼下 ole 超市里 19 块钱的忌廉芝士面包，正怏怏地靠在围栏看下面冰场上的小孩儿练花滑，她突然感觉背后被轻轻拍了一下。 回过头看见王晨宇对着她笑，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看样子今天又在 Balenciaga 消费了不少。 “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大白天的怎么有空逛街啊？”王晨宇问。 “宋涛休假了，我就抓紧机会放风呗。”嘉倩笑笑，“哦，对了，上次在法院门口，你爸他没事儿吧？” 王晨宇叹一口气，“害，我都服了这帮老骨头了，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最近家里氛围紧张，老是擦枪走火的，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好多说，只能多劝劝。” “你们家这些长辈还真的是性格直爽，不像我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成天只会耍嘴皮子，阴阳怪气的，听着就不舒服，还不如动手来得直接。” “你这也太不像一个律师说的话了吧，律师不都应该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我们集团那法务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张口闭口就是，‘现在是法治社会，要用法律解决问题’，我们家那些老辈子都不买他的账。” 嘉倩听到这话来了兴趣，“那你们家长辈肯定跟我很合咯，王总给个机会，签我做法律顾问呗。” 听到这话王晨宇有几分意外，其实他之前旁敲侧击打听过这事，想着本来分了家也得再请法律顾问，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但是嘉倩在宋涛手下干活，自己签不了顾问单位，想想也就作罢了，却不料此时她主动提起。 “你不是没法接活吗？我就算请了你，钱不还是跑宋涛口袋里了，而且他那么狮子大开口，自己又不干活儿，性价比也太低了。” “悄悄告诉你吧”，嘉倩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我下周就刑满释放，重获自由了。” “你辞职了？”王晨宇很吃惊。 “对，辞职了。”嘉倩说。 “那接下来去哪儿高就？” “先休息几个月再说吧，过去几年真的太累了，人到中年真的熬不住，要是我做独立律师，你就把常法签给我，好吗。”嘉倩见势赶紧往前推了一步。 “没问题啊，承蒙梁大状看得起了。”王晨宇笑着说。 就这样预订了第一张长期饭票，嘉倩算是注入了强心针，为了庆祝嘉倩即将重获的自由，王晨宇提议要请她吃个饭。两个人走路去不远的地方吃了火锅，饭吃得七七八八快要结束，王晨宇接了个电话，有几个朋友这会儿在酒吧玩，他问嘉倩要不要一起去。 “他们都是家里有生意的，介绍你认识认识，有机会做点儿业务嘛。”王晨宇赶紧画了个重点。 嘉倩被他说得心动了，本打算回家躺着看电视剧，现在又觉得为了日后长久的自由，她还是姑且支棱起来，就跟着王晨宇去了九眼桥。 落座之后王晨宇挨个介绍，四个男的基本都是王晨宇多年的好哥们儿，一看就关系匪浅，女生大约都是他们今晚的另一半，长得倒是颇为相似，用的恐怕是一样的高科技。只有最边上一个很漂亮的纯天然美女落单，她长发及腰，浑然天成，大有一种古典美人的气韵。大家喝完三轮酒，那姑娘翻过几个人挤到嘉倩旁边来坐，大大方方地开始跟嘉倩聊天。 “你好，我叫方卉，你叫梁嘉倩是吧？我就叫你嘉倩可以吗？咱俩喝一个吧。” “好啊”，嘉倩跟她碰了一杯。 “你是律师对吧？我是大学老师，教社会学的，其实我有一个法律问题特别想请教一下你们专业人士，我能问问你吗？”方卉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嘉倩。 嘉倩觉得没有人能对着她这张脸说出拒绝，即使她是个钢铁直女，“当然可以啦，你说。” 在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她和方卉贴着耳朵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纯学术讨论，她们不约而同地觉得对方聪明漂亮又有趣，两个人一晚上都贴身坐着，舍不得分开。 回去的路上方卉给她发微信：“嘉倩你真好，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成为朋友吧。”嘉倩看到这条微信觉得很开心，她赶紧回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我也真的很喜欢你，咱们就是朋友了。” 收获了一个大美女朋友，又开拓了几个可能的案源，这夜晚太让人兴奋，躺在床上都三点多了，她却还是睡不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翻也翻不出花了，她就把手机相册打开，准备清清内存。看着里面眼花缭乱的七千张照片，仿佛看见自己一团乱的生活，现在也该收拾收拾重新出发了。 过往案子的材料，随手拍下的不明所以的东西，聊天记录，搞笑表情包，这些直接批量删除，好看的自拍，天台上拍到的落日，龙泉山上的日出，这些传到云端。 一直翻到三个月前，在北京见到游扬那天，她坐在副驾拍了一张游扬开车时候的侧脸，当时她只是觉得这张脸在夜色里真的挺绝，就打趣说要把他拍下来，免得下一次见面又是几年以后，她会忘记游扬长什么样。 没想到一语成谶，经此一别就是天涯海角，什么时候再见，谁也不知道了。纽约和成都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这个时候的游扬应该在办公室吧，他过得好吗？想问却又不敢问，还是不打扰了吧。 昏昏沉沉地睡着，早上六点却被电话打醒，嘉倩看了好几遍才看清屏幕上写的字，“梁清贤”。一个久未出现的名字，除了紧急情况这个电话一般不会打来，她好像已经预判到了这个时间和这个电话号码的组合，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潘多拉效应，迟疑着久久不敢接听。铃声停止了，她松了一口气，但电话又再一次打进来，她颤抖着按下了接听。 “嘉倩”，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你妈早上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刚才去世了。”
第18章 18最漫长的一天 从游扬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她端详了一会儿游扬熟睡的脸，嘉倩不想吵醒他，就蹑手蹑脚起来穿好衣服，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初秋的公园有一种沉静的氛围，让她的眼睛得到了难得的休息，嘉倩好些年没有在清晨逛过公园了，她才知道原来早上六点也有这么多人，遛狗的、晨练的，还有穿着运动衣一齐冲过去的跑者，早起的人都有一种生的活力，唯有她耷拉着一副千疮百孔的躯体，随时都要晕过去。 接到电话的那个清晨，她仿佛听见窗边的大雁簌簌地飞走了，那潜伏在命运里的妖兽终于在今天显形，而她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可是怎么办，要怎么才能回家？妈妈还在那里等她。她的记忆恢复了吗，她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是清醒的吗，她疼吗？她会舍不得吗？ 嘉倩好想再看她笑着的样子，分不清她和若琪也没有关系，把毛绒玩具当她的孩子也没有关系，她多希望摸到她的手还是暖暖的，用香皂仔细洗过的那种触感，干干的。 或者有的时候她又好像精神很正常，在阳台上织毛线，她拉着嘉倩小声说，其实她知道老梁和马艳丽外遇，但是她不会离婚的。 “男人嘛，都是朝三暮四的。”她的老花眼镜滑到了鼻尖也不扶，继续往下说。 “嘉倩，女人一辈子是很苦的，我 22 岁嫁给你爸，为他生儿育女料理家庭，连远门都很少出，可是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爱好自由的，当年在外语学院读书的时候，我成绩特别好，那时候老师都想推荐我出国深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后来怀孕了，有了你和若琪，就跟你爸结婚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嘉倩正在收拾冰箱里的残羹，看着里面长毛的番茄，发臭的猪肉，不知不觉她眼泪就掉下来了，妈妈曾经也很美，也曾有机会去很远的地方，拥有全然不同的人生，可是她选择了做妈妈，此生便像提线木偶，没有片刻自由。 “但是我这辈子有你和若琪就很幸福了，你以后一定不要委屈自己，不要为了任何人牺牲，一辈子不结婚都没有关系，做自己想做的事，幸福快乐就可以了。” 可是幸福快乐真的太难了，妈妈。 这些日子她使劲撑着自己，把妈妈从医院接出来，安排葬礼、追悼会，大师算出来的日子太赶了，她忙了两个通宵没有时间睡觉，坐在马桶上的时候都差点睡着。 亲戚朋友没有时间挨个通知，只能把追悼会的时间地点编个朋友圈发出去，能来就来吧，不来的也没必要来了。七大姑八大姨拉着她爸又骂又打，她拉架都拉得疲惫，再有空看微信的时候，手机已经被信息和电话轰炸了。 “感谢关心，我和家人都还好，有空的话后天过来坐坐吧。”她把这句话复制粘贴挨个回复，回复了好几十条，好多聊天连内容都没有精力细看，就一股脑地发了出去，现在她只觉得好累，眼睛累，脖子累，心累。 半个小时以前游扬给她打的三个未接的语音通话还挂在那里，她把里里外外的亲戚安顿下来都已经十点过了，回到酒店房间关上门，她才鼓起勇气拨了回去。 “喂。”游扬接起了电话，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嘉倩就哭了。 追悼会上嘉倩见了好多记忆里的人，她爸妈单位同事，小时候院子里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有久不见面的高中同学，他们大学毕业以后就回来工作，看到她的朋友圈特意过来跟她见见。让她意外的是，王晨宇竟然也来了，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看上去很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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