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

时间：2024-09-10 06:10:02 状态：完结作者：黎艺丹

　　“嘉倩。”他说。

　　“嗯？”嘉倩低头玩着手机，头都没回。

　　“你跟我去美国吗？”

　　游扬问出这句话的当下，嘉倩觉得世事果然循环往复，这是第二次有男人问她去不去美国，第一次是在她本科的时候，而这句话的分量在她的人生经验里，几乎等于求婚。

　　那时候大四，嘉倩准备考研，当时的男朋友周序在申请 JD，某个平平常常的下午，他们从图书馆出来，沿着林荫道上坡准备去北门吃饭，周序在坡上突然回头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美国，读完 JD 毕业进个不错的所，就在美国留下。”

　　那时候嘉倩听到这话，只觉得他在描述一本玄幻小说，可他三两句说得那么轻巧，就像只需要上一个坡，美国就到了。离家十万八千里，用英文读书生活，每年接近一百万的开销，这在当年的嘉倩心中就是个神话。毕业之后他们分手，周序也如当年所说，读了 JD 考了 bar，加州执业，最后留在了美国，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全球化黄金时代发生的故事，大多都带着几分顺其自然的意味，却是那么多平凡家庭出生的孩子心里，一道残忍的疤。她在很多年前就意识到了，凡人的命运皆有定数，任凭她再执迷、再留恋，也无法篡改人类的相遇和离开，所以游扬问她要不要去美国的时候，她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我一个拿着大陆法系律师证的人，在美国只能去唐人街洗碗。”

　　她不知道游扬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他的眼神从期待变得黯淡，最后似乎也理解并接受了嘉倩的讳莫如深，接受了那一句听起来无关痛痒的拒绝背后，嘉倩没能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爱我，但是我有自己的人生。”

　　她没接受求婚，但是她在那一刻悄悄接受了游扬的心，看着游扬虔诚的脸，她决定要像等待世界末日一样去等待游扬离开，在一切毁灭之前好好享用人生。

　　所以刚进家门放下行李，嘉倩就在门厅亲上了游扬的嘴唇，游扬迟疑了一秒，他认真看着嘉倩的眼睛，他在确认那双眼睛里写的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同意。

　　“是吗？”他用眼神小心求证。

　　“是的。”嘉倩坚定回复。

　　他立刻回应了一个更热烈的吻，他抱着嘉倩把她轻轻推到墙上，他有点紧张，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稳，顺着嘉倩的衣服往上摸，摸到背后的内衣带子，丝滑解开。

　　急不可耐，他们把衣服胡乱扔在地板上，嘉倩的手挂在游扬的脖子上，摸着他的胸口躺下去，游扬的胳膊肘支撑在床垫上，他上半身是完美的倒三角，光是他强壮的胳膊，都能让嘉倩兴奋。

　　他们已经两年没有如此贴近，游扬走开又回来，却依然在时间的漩涡里转圈。

　　好多年前他们还坐前后排，他经常看着嘉倩的后脑勺发呆，看着她柔顺的长发绑成一个马尾，扫过他桌子上的考卷。

　　后来嘉倩又这样云淡风轻地出现，在他每一次为人生做题的时候，从他心上悄然滑过，但当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风是抓不住的。

　　你只能任她撩拨你的灵魂，把你不可一世的自尊从高处摔下，再在落地之前轻轻接住。只能任她解开你衣服的扣子，入侵你的气味和气息，你打开心门邀请她进来，“你好，请坐。”你说，然后从此开始每一天都在担心她要离开。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付出真心是丢盔弃甲，也是游扬只敢小心试探的原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已不是当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少年，凡人的依偎也有真实的意味，就算命运参差终须一别，但起码这一刻凭栏望月。

　　游扬轻轻摩擦嘉倩心脏位置上的纹身。

　　“stary stary night？这有什么意义吗？”

　　嘉倩挪过来把头枕在游扬的胳膊上。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写梵高的歌，叫《Vincent》，这是它的第一句歌词，十年前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觉得 that's the story of my life，这些年我有意忘记了很多事，但就有些东西我想永远记在这里。”

　　她用手指了指文身的地方。

　　“那我能听一听这歌吗，我想听。”

　　游扬在她耳边说话，搞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听啊，反正你都会听的，我给你放吧。”

　　然后嘉倩伸手按开床头柜上的蓝牙音响，她把脸靠在游扬的胸口，岁月绵长得仿佛无法记述。

　　听到“now I understand,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的时候依旧鼻子一酸，过去的事就像幻灯片一样帧帧出现，那些她掩埋的记忆带着苦药一般的气味侵入感官，她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这味道她终于咽得下去了。

　　可是嘉倩不知道的是，在这首歌播放的五分钟里，游扬若无其事地掉了一滴泪，他无法想象自己怀里这个瘦弱的人，是如何一个人走到现在，她的身上到处都是手术的疤痕和骨折过的痕迹，皮肤上的印记都能淡去，但她心里的伤真的痊愈了吗，若是真的痊愈，她又为什么常常要哭呢。

　　游扬越想越觉得心里毛毛的，“嘉倩，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嘉倩转过头。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我保证你都能找得到我，任何时候觉得不开心，你都要告诉我。”

　　“那我要是因为你不开心呢。”

　　“我也不太会让你不开心吧。”游扬撇撇嘴。

　　“你是在搞笑吗？你不一天到晚把我气得要死吗。”

　　“你才是在搞笑吧，氛围杀手。”游扬白了她一眼，起床去把行李箱打开，麻利地穿上了衬衣和西裤，嘉倩躺在床上，看着游扬西装革履的样子瞠目结舌，“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开会。”他说，“现在是我的早上九点，上工了。”

　　听着游扬在客厅开会的声音，嘉倩想象自己在做雅思听力，她隔着门每个字都能听清，却又听不懂几句，不一会就睡着了。后来她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怀念这一个夜晚，游扬说英文的声音戳中了她心上一块隐秘的地方，变成了关于游扬的身体记忆之外，她独家珍藏的性癖，这也是游扬走了之后，她奋发图强的原因。

　　这么逻辑缜密、用词讲究、思维敏捷的人，为什么不是她呢？她是一个律师，她理应具备这样的素质，可是她却只能嫉妒人家的天赋异禀。而拥有这种天赋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一定意义上成为她慕强的初衷，也是她过去这么年夙兴夜寐的原因，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宋涛。

　　嘉倩第一次见到宋涛，是在荣誉校友的讲座上，那时候宋涛刚升合伙人不久，和同场其他几位荣誉校友相比，他显得意气风发，发量感人。那时候嘉倩还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法学院大三学生，听着讲台上这位师兄分享自己闪闪发光的履历，她掏出手机搜索了“泰呈律所宋涛”这几个字。

　　从那以后宋涛这个名字变成了她心中隐秘的向往，后来她在泰呈的面试上说起这段经历，就像专挑导师的歌来参加选秀节目的人一样，来势汹汹。

　　“之所以选择泰呈，是因为宋律当年回校演讲，让泰呈律所成为了我职业梦想的代名词，今天能够在这里和各位见面，对于我来说已是万分荣幸了。”

　　嘉倩说的这番话，让宋涛把她保到了最后，嘉倩感觉很踏实、很上进，相比其它花头经一堆的 qs20 留学生，他需要的就是这种能老实干活儿，听凭差遣的穷学生。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宋涛自己也没想明白一个道理，他把嘉倩留下，并不是因为诉讼比非诉更需要接地气，而是嘉倩误闯了他心里感性的自留地，让他觉得分外新鲜。多年以前他一次颇为官腔的价值输出，却能像蝴蝶效应一般产生了真实的影响，这让他不由觉得人生奇妙，机缘可贵。

　　所以四年以后面对嘉倩的辞职，他也在一定程度上真的伤到了心，但宋涛就是宋涛，他总是有本事把自己的脆弱重新武装，变成子弹狠狠还击。

　　看着坐在办公桌对面去意已决的嘉倩，他到了最后还忍不住要砢碜几句，“你真要当独立律师啊，那你可得考虑清楚，赚的钱够交社保吗？”

　　嘉倩分外不爽，既然已经辞职，她也不再忍气吞声，“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吧，你给我交那社保也不够我安享晚年的。”

　　“上次接电话的是你男朋友吧，你这是找到饭票了，不乐意打工了？”宋涛层层逼近。

　　“是，我就是找到饭票了，不用搬砖了。你别留我了宋主任，再留我就当你是爱上我了。”嘉倩说完放肆地笑了，宋涛从她这没正经的回答里感觉到了去意已决。

　　“好，放你走”，宋涛说，“今天晚上大家吃个饭，就当给你送行了，离职手续慢慢办吧，反正你也不着急上班了。”

　　“好。”嘉倩干脆回答。

　　“你出去的时候让刘雨嫣订个座，今天恰好人都在。”

　　嘉倩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她刚坐回工位，左邻右舍全都围了上来，嘉倩花了半个小时企图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辞职，以及辞职之后的打算，却抵不过张麟其的一句话总结：打工使人发疯，辞职是去治病。

　　一群人吃完火锅各自领了工作回家加班，走在回家的路上嘉倩被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紧紧包裹，这是四年以来的第一次，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放松，第一次在高新这钢筋水泥地上悠闲步行。抱着同事送的临别礼物，和明天不用早起的轻松，她驻足欣赏了双子塔投射的灯光展示。

　　“饭吃完了吗，等你回家看电影。”游扬发来微信。

　　“回家路上了，看什么？”

　　“你挑吧。”游扬说。

　　“那看《La La Land》吧，说了好久我们都没看。”

　　“好，那就《La La Land》。”

第20章 20坦白局

　　打开家门，游扬戴着耳机正在打工作电话，看见嘉倩进门，他过来环抱着她的腰，把头放在她脖颈上吸了一口气，嘉倩大气都不敢出，害怕她的呼吸声都让这通电话显得太过奇怪。她从游扬的怀抱里挣脱，眼睁睁看他把不怀好意的笑迅速整理，换上“游总”的面具继续假装商务人士。

　　茶几上醒好了酒，电影已经投好屏在开头的地方暂停，嘉倩把抱回家的花拿出来插进花瓶，点燃了香氛，切了水果，游扬的电话也打完了，他凑过来像一只大金毛一样腻腻歪歪，“你的火锅味都是香的。”

　　嘉倩笑了，“我这是老火锅独特的地沟油味儿，馋吗？”

　　“馋你。”游扬肆意挑逗。

　　嘉倩把他推开，“老实看电影吧，吃太多怕你消化不良。”

　　他们躺在沙发上开始看《La La Land》，中间游扬又去接了几个电话，最后三分之一几乎全部错过，嘉倩安安静静地看完了，觉得心空空的，她在最后一刻有点庆幸，庆幸游扬没有坐下认真看完，不然这算什么呢？这故事就像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伤疤，隔江跨海各赴前程，人生何解？她至今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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