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嘉倩呢,这具体的时间他自己也没法判断,只知道嘉倩离开北京之后,他一度过得死气沉沉,想到回家也没有用,家里再也不会有人在等,他便下班越来越晚。
从大学开始游扬选女朋友的标准都无比简单,长得好看就够了,足够漂亮就能让其他一切变得次要,而他过往的历史也证实了,谈恋爱这事儿在他这样一个不婚主义者眼中,就只会是消遣。与之相对,他对嘉倩的感情又太过复杂,带着疼惜和保护,又带着尊重和祝福,希望她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却又更希望她只在自己身边。
让游扬决心离开的,不只是翻倍的薪水和更闪闪发光的头衔,更是因为这些年他和嘉倩茕茕孑立,踽踽独行,谁都没有向着对方多走一步。他高高在上的工作让他永远没办法回四川,嘉倩的牵挂让她迟迟不愿回北京,多年以后他终于肯承认,这种不可以、不情愿的背后,其实就是他不够爱,而嘉倩不是爱。或者说,他宁愿相信自己不够爱,才能接受自己不被爱。
所以纵然他在心里预言过千种离别的场景,却还是觉得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走开,才是最好的告别。有一天嘉倩发现他不在了,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恃宠而骄?她会不会因为这么多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坏毛病,而被命运惩罚?
他对嘉倩的爱,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第一次受阻,怎么会这么难呢?这不是解数学题,没有唯一的答案,这其中丰富的不可控性让他觉得精神崩溃。
而嘉倩也同样不知道怎么描述她的难过,这些年她总戴着坚强的面具,做着别人心中积极乐观的梁嘉倩,只有游扬看过她面具下的满目疮痍。跟游扬在一起,好像她人生的每一部分都很完整,经过的每一段都有迹可循,可是她并不想这样活下去。她想忘记不堪回首的一切,她想让那些记忆就像她当年烧掉的日记本一样,彻底消失,戴上面具她依旧是钢铁之躯,她还能活下去。
这几天宋涛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给嘉倩派活儿,他从心底里觉得嘉倩提辞职只是发牢骚而已,出了泰呈这个大门,没人能给她这么好的机会和待遇。何况王晨宇这案子结束时间没个定数,执行完估计也一年以后了,牢骚发完恢复理智,嘉倩还是会觉得泰呈是她唯一的归宿。
眼下先把姑奶奶哄好,下半年还有一堆事,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为人员配置操心,王晨宇的案子开完庭,宋涛打算给嘉倩放个长假,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散散心,别一天到晚地丧着个脸。
王晨宇的案子如期开庭,在庭上嘉倩才算真的见识了亲人之间撕破脸是多么不堪,王氏家族在外人眼里光鲜体面、家庭和谐,但刚开庭双方就骂成了一团。上来宋涛话没说几句,就被大哥王耀华脏话问候了父母,嘉倩这才意识到王耀华涉黑的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光头、金戒指、黝黑皮肤,戴上墨镜他就是《枪火》里面的任达华。
平时温文尔雅的王耀平听到大哥骂人也像怒发冲冠的公鸡,指着他大哥大骂“诈骗犯”,当庭大喊“好好调查一下这个诈骗犯”,三哥在对面帮腔,脏话连篇地骂了回来。法官的锤子敲了几次两个人才消停,宋涛看着眼前的盛况也自觉无力,他转过来给了嘉倩一个眼神,嘉倩心领神会他是在说,“我靠。”
王晨宇无可奈何地拉着他爸小声说,“你别跟他们说这么多,法官对我们印象都不好了。”他爸听到这话赶紧反应,率先向法官道歉,说他做得不对,他平时很有素质,不是这样的人。
对面两兄弟还气鼓囊囊,却被律师全程按着没敢再口吐狂言。磕磕碰碰八个多小时,庭总算是开完了,嘉倩跟宋涛在后面拉着一行李箱的材料,前脚一行人刚走出法院大门,只见王耀华从后面一个飞身冲过来,对着王耀平的后背就是一脚,嘉倩眼睁睁看着王耀平从她面前飞了出去,往前一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王耀华这还不罢休,骑到王耀平身上去用手掐住他的脖子。
王耀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懵了几秒钟,但他迅速调整状态,立刻用蛮力解开王耀华的双手,使劲翻身过来夺回优势,年轻几岁他明显更身强体壮,没两分钟他就占了上风,把王耀华的头按在地上让他无法动弹。
王晨宇和他两个堂兄冲上去把各自的爹拉开,好不容易拉开了,他们又像两块磁铁一样马上又合上,嘉倩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伸长了脖子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眼前这免费的 MMA 场外赛让她叹为观止,流连忘返。突然旁边“滴滴”两声喇叭声惊了她一下,宋涛的车停在她面前,他按下副驾驶车窗大喊,“上车走了,你还在干嘛?”
“哦”,嘉倩略带遗憾地伸回了脖子,“你开一下后备箱。”
宋涛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厢把行李箱放了进去,他今天开这个久不出现的黑色大 G,上一次嘉倩见到他这车还是过年,那时候车里满满当当全是酒,嘉倩坐在后排忍不住想,要是突然起火,她肯定首当其冲被烧个精光,然后警察来了就只能捡到几根骨头棒子,这死法也太不美妙了。
但排除这些危险因素,黑色大 G 依然是她最喜欢的车,方方正正里带着一点痞气,就像她曾经非常迷恋的那一款男人,西装革履里收束着一个不灭的少年灵魂,虽然这灵魂少年多半都是渣男,但这车如今也变成了宋涛身上她仅剩的审美。
“你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呢,有什么好看的,站这么近也不怕打到你。”宋涛开着车幽幽地说。
“好看呗,你什么时候去开的车,我都没发现。”
“刚开始打我就走了,看你眼睛都瞪圆了,没舍得打扰你。”
“嘿嘿。”嘉倩忍不住笑了。
“我刚独立那两年,没案子的时候就去批发市场扫街,去电线杆上贴广告,那时候净接一些莫名其妙的案子,当事人素质也是参差不齐,网上那种在法庭上瞎叫法官称呼的,在庭上骂人的比比皆是,这几年真的是少了,你要见多了也就没什么兴趣了。所以亲人就不该一起做生意,一旦争权夺利那准会闹得鸡飞狗跳,最后钱没了家人也没了,人财两空。”
嘉倩坐在旁边安静听着他说话,却一句都没有听进脑子里,王晨宇的案子开完庭,她的工作就结束了,现在就该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了。这些日子她就像一根被拉到了极限的橡皮筋,就差那一点点的张力她就要崩断了,她用这最后一丝活力再一次问了宋涛,“明天我就不来了,行吗?”
宋涛久久没有说话,但是嘉倩知道他已经咬牙切齿了。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我是真的很累了,干不动了,求生欲都没了。”嘉倩躺在座椅背上,连支棱起来的劲都没了。
“我说了会给你放假,要休多久你说。”宋涛说。
“不是休假的问题,我真的很心累。”
“你怎么这么矫情呢,多大岁数了还心累?哪个当律师的不心累?你还想不想在这行干了,辞了职你去干什么?躺在家里喝风啊,你有那个资本吗?”宋涛火气上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看嘉倩被骂了半天脸色都没变,他压压火气接着说。
“你要能给我说个合理的去处,我会祝福你送你走,我甚至给你铺红地毯,给你开欢送 party,但你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辞职,说不干就不干了,下家下家没找好,独立也不想独立,你这是一个三十岁人应该有的思维模式吗?遇到困难就想放弃,更何况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我看你纯粹是遇到鬼了,魔怔了吧。”
嘉倩瞬间绷不住了,“我遇到你就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不需要你同意,我有权解除劳动合同。”
“提前一个月通知我了吗,梁嘉倩,你这话没说两天吧。”宋涛说。
“好,一个月,满一个月我就走。”她这就算发誓了。
第17章 17回家
宋涛把嘉倩扔在律所门口,自己开着车走了,嘉倩气鼓鼓地回到工位上,张麟其见状赶紧上来打听。
“怎么了,案子出问题了?”
“出大问题了”,嘉倩当然不能告诉他,她和宋涛刚才掐了一架,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王耀平和他哥刚才在法院门口打起来了,牙都快打掉了。”
张麟其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然后就没看到了,宋涛就把我拎走了。”嘉倩直言失望。
“哦,没看到热闹就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小气呢。”
嘉倩白了他一眼,也不想再多说,她手机上收到一条宋涛的消息,一个 PDF 文件,紧接着两段 60 秒的语音,她不想听到宋涛的声音哪怕一秒钟,就把语音转成了文字。
“这是明天新来的实习律师的简历,你待会儿跟人联系一下,明天上午我有个会,下午到所里,你先带她熟悉一下。”
第一段语音还算正常输出,第二段她一听就起了鸡皮疙瘩。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过几天你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跟我说,凡事都可以商量,别自己胡思乱想。”
她心里纵有千万怒骂,却只乖乖回复:“好的,宋主任。”并决定从此都叫他这个最疏远的称呼,宋主任。
第二天嘉倩一进律所,就看见坐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刘雨嫣,她本人比简历上的照片还要精致,25 岁,川大法律专业研究生毕业,嘉倩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小姑娘也不畏生,看到嘉倩进来便主动上来打招呼,“你好,嘉倩姐,我叫刘雨嫣。”
嘉倩心想,真不愧是宋涛,眼睛长在脑子前面,专挑长得好看的。她对着刘雨嫣笑笑,“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那边柜子里都是吃的,待会让张麟其给你拿。”
“吃了早饭来的,谢谢嘉倩姐。”刘雨嫣回。
“那先把东西放下,我带你转转吧,宋主任今天上午不在,下午他来了你再跟他报到。”
下午三点宋涛进了律所,路过的时候他叫嘉倩和刘雨嫣进他办公室,小姑娘拿着个笔记本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腰板挺得直直的。
“律所的情况梁律应该已经给你介绍了吧,以后你就跟着几个前辈多学习,他们都很优秀也很有经验,虽然平时案子多也很忙,但我们组的工作氛围比较轻松,我个人比较推崇 work life balance,不提倡盲目加班,大家处理好工作就可以下班。以后有任何工作、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找我或者找其他同事,特别是梁律,她是一个热心肠,很爱护同事的人,你以后有事就多麻烦她,她最喜欢替人解决问题了,是吧,梁律?”宋涛笑得天真烂漫,一脸奸邪。
嘉倩咬牙切齿地假笑,“是的是的,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暗地里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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