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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晨宇走了几步在漆黑的路边停了下来，微信上有电话打进来，他才留意到方卉的头像换了，接起电话，方卉明显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还不过来啊？他们都说要跟你当面对质，还净找我喝酒，我都快喝吐了。”方卉的声音醉醺醺的。 今天是他和方卉的共同好友丁辉的三十岁生日，也是他和方卉认识四周年的日子，四年前的今天，他在丁辉二十六岁生日聚会上第一次见到方卉，那天的方卉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在酒吧的二楼上，她一个人靠着栏杆玩手机。 包间里面人声鼎沸，王晨宇借口接电话，好不容易才从里面脱身，他在离方卉不远的地方站着抽烟，无所事事地打量着楼下卡座上的男男女女。华灯初上，酒吧里面演出刚刚开始，方卉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但音乐声音太大，他们贴着脸说话都听不清，王晨宇问方卉，“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方卉下意识假装没听清，借着王晨宇重述的机会，她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河边往前走，走过了夜市，走过了健身步道，最后走到 ifs，在已经关门的商场外面看橱窗里的当季新品。方卉穿着高跟鞋走得脚都痛了，但她一点也不想停下来，那是她一整个月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放松。 那时候她的上一段感情已经走到了杯盘狼藉的结账时间，过去一个月的撕裂让她痛苦不堪，但是这天夜里她突然被王晨宇解救了，在 ifs 宽阔的广场上，迎着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她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夜色温柔。那种温柔让她意乱情迷，也让她有了切割的勇气，于是她拿出手机把那个人的微信删掉了，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拉住了王晨宇的手。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方卉读社会学博士一年级，还没感受到传说中的学术压力，课余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消遣，她每周三次在舞蹈班跳拉丁舞，周末拉上王晨宇看话剧听交响乐。 王晨宇一直都对方卉有一种崇敬，但对她喜欢的那些东西实在无福消受，方卉就是那种小时候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父母在政府机关身居要职，家庭和睦母慈子孝，她也像教科书里写的那样一路读到了博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王晨宇的父母对方卉的一切都很满意，甚至和方卉在一起之后，王晨宇也终于被他爸判为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从他爸那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物质供给，拥有了他一直想要的保时捷 911，有了闲钱和朋友一起投资了些生意，他也从一个奇装异服的精神小伙，变成了一个年近三十，四平八稳的中年男人。 去年方卉博士毕业，在一所还不错的本科院校当老师，从那开始王晨宇就明确知道，他人生进度条上的下一个日程肯定是结婚，过去四年他们一直以方卉的学业为由再三推脱，如今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之地，这倒计时已经悬在双方父母的头顶上，就是结婚如上刑，他们也会被按时抬上刑场。 方卉作为一个精读人文社科的青年学者，对婚姻其实并无太大兴趣，只是她从小就听话，父母叫她做的事一向不抵抗，尽管已经没有当初那种烈火烹油的激情，她也早已习惯王晨宇在身边的那种感觉，小红书上刷到备婚的功课、婚庆广告，她总会莫名其妙地点开来看，渐渐她有了想穿的婚纱，也知道了各大婚庆公司的调性，一个理想的婚礼在她的脑海里逐步成型。 但一直到最后定了婚期定了酒店，开始试婚纱，方卉才意识到她和王晨宇之间其实早已经没了感情，她穿上一身雪白的婚纱站在大镜子面前，才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也只是穿上这一袭白纱，原本应该在那花路尽头等着她的人，早已在这故事里隐身了。她在两个月之前跟王晨宇提了分手，王晨宇听完她一席话什么也没有说，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拿了车钥匙出门去了。 “我出去一趟”，他说，然后异常平静地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王晨宇开着车在三环上兜了一整圈，他久违地把曾经最喜欢的乐队 Coldplay 的歌单点开挨个播放，放到《Fix You》的时候往事如奔流滚滚而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尘封记忆里的人，想起了那个久远的夏天。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他从原定的悲剧情节里解脱了出来，他发现原来自己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的追查，都比研究方卉刚提的分手要有兴趣得多，于是他把车停在家楼下，给方卉打了个电话。 “行吧，分手。”他说。 “你现在在哪儿呢？”方卉问。 “我上来拿点东西，待会儿就搬回去。” “也不用这么着急，天亮再说吧。” “方卉，我们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就此结束吧。” “好。”方卉不再多说。 从分手那天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王晨宇的东西逐渐搬空了，他们也渐渐地适应了身份的转换，从不咸不淡的未婚夫妻变回了朋友。打扫了情绪，两个人都变得更加平和了，他们坦然地接受了这段感情的结束，没有任何狗血的剧情，就是一段感情的耗尽。就是好像心门变得很窄，窄到再瘦的人都挤不进去，甚至无须多问，分手是他们最后的默契。 王晨宇停好车，从回忆里抽身，在这个暧昧夜晚的后半场，他推开 KTV 的门，融进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氛围里。丁辉喝得七荤八素缩在一边喝白开水，看见王晨宇进门他才回了魂，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这认识快三十年的发小。 “兄弟，怎么现在才来，赶紧自罚三杯。” 王晨宇驮着这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勉强走到桌边，“今天真有事走不开，我喝一瓶当赔罪，祝我兄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晨宇从桌子下面抽出来瓶啤酒一饮而尽，现场掌声雷动，看他喝完场上又开始轮番轰炸敬酒，方卉一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喝到顶了，这时候换上了饮料，非要和王晨宇一起挨个打圈，买卖不成交情还在，她也想要漂漂亮亮地给大家一个交代。一圈走完，好不容易坐下了，王晨宇才注意到嘉倩发过来的微信。 “谢谢你今天陪我散步，下周三见。” 王晨宇放下酒杯，他回了一句“晚安，下周见”。
第4章 04最遥远的距离是心的距离 宋涛今天开完会就要送前妻和女儿去机场，全办公室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大早开始就没人敢吱声。嘉倩缩在工位把面前的文件盒垒起来遮住头顶，虽然工作堆成山，但她就是在一种什么也不想干的心情里玩了一上午的手机。她的午饭搭子朱钰又出差了，中午吃什么就变成了世纪难题，摸着自己腰上不复存在的川字腹肌，她想起了对面商场负一楼，有家好久没有光顾的轻食店。 轻食这种东西，放酱就热量超标，不放酱就难以下咽，论减脂效果绝对比不上中式家常菜，但是对于嘉倩来说，轻食有一个别的食物绝对无法取代的功能，就是真的很方便。 菜叶子吃完不会困得睁不开眼，边工作边吃也不用担心饭菜变凉，在那些她忙到无心计算热量的工作日，她总是点这家店的外卖。一直到半年之后得闲出来觅食，她才发现原来这家的门店就在律所对面。后来她有空就来店里吃，虽然吃进嘴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但花花绿绿的菜被好好地摆在盘子里，就像社畜下班一通梳洗，甚至也能做个人了。 经常来就总跟几个人打上照面，久而久之嘉倩认识了几个在附近上班的新朋友，其中就有在附近开咖啡店的沈忘川。这位朋友总穿着一身 lululemon 瑜伽服，嘉倩从第一次见她就转不开眼，她留一头长长的卷发，露出练得非常好看的肌肉，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和胳膊上大片的文身显得离经叛道，她仿佛自带一种魔力，不管在哪儿都能吸引全场的目光。 在沈忘川的带领下，嘉倩开始在超级猩猩上团课，自从爱上了运动，她的精力变得很旺盛，以前总是一加班就头疼脑热，回到家三魂去了两魂半，但在 2017 年春天，她变成一个在健身房甩战绳的亚马逊女战士。 胳膊上的肌肉分了层，软塌塌的肚皮也变成了腹肌，嘉倩也生平头一次对这副身体有了认同感，她才发现原来身体机能对情绪的影响那么大，身体不好的那几年，她就像是躲进了阴暗的巢穴，路过的蚂蚁对她来说都是威胁。 她变得开朗，变得松弛了，不再是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她在工作上也更加拼命，更加展现专业，也是在那段时间，她把沈忘川的离婚案子亲手交给了宋涛，却不料案子结束，她师父却和她这位朋友谈恋爱了。嘉倩知道这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两个月，在那当下她是真的感觉到了背刺的滋味。 沈忘川和她前夫赵琦是在美国读书时候的校友，赵琦家里三代从商，经济实力雄厚，但他母亲却有着近乎神经质的控制欲，婆婆对沈忘川的期待就是在家当全职太太，三年抱俩，再不济就找个清闲工作，专心照顾家庭。 那时候的沈忘川长得白白净净的，在国企做财务，看起来一副文弱好拿捏的样子，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家庭环境、出身教养都让夫家满意。可她内心有一颗叛逆的火种，结婚以后被高压的家庭氛围点燃了，婚后一年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辞去了国企的工作，她一个人去三亚待了三个月，每天冲浪、游泳、晒太阳，练出了一身黝黑的肌肉，成天上蹿下跳再也闲不下来。那几个月里，赵琦根本不敢向家里透露沈忘川的近况，只说她回安徽娘家调养身体了。 她从三亚回到成都，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过上全新的生活，她开了间咖啡店，学会了做咖啡和烘焙，每天疯狂运动，骑车、爬山、越野跑，户外运动把她晒得更黑，冲浪、滑雪，她总是一言不合就订了机票去海边去雪山。 她越来越像那个内核里熊熊燃烧的自己，却不知不觉在这段婚姻里变得格格不入。那些来自婆婆阴阳怪气的催生，和每次回夫家吃饭被“照顾”的那些苦不堪言的补药她都可以忍，真正让她愤怒的是来自枕边人的嘲讽。 “我是因为你以前那个样子才和你结婚的，结果你变成了现在这样，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诈骗。” 赵琦这句话成为了她至死方休的原因，不管这句话是不是风口浪尖脱口而出的气话，沈忘川在那一瞬间就是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 她好不容易在三十岁这一年元神归位，那些困扰了她整个青春的荒诞感消失了，她终于不再质疑日常生活的效用，不再三心二意地去质疑这一切存在的意义。她冲浪的时候就专注在每一个浪里，心脏跟着海浪上下涌动，滑雪的时候她的意识化作雪板的前后刃，全身心都聚焦于走刃的流畅、吃雪的深度，骑车的时候她羽化升仙，张开双手，去拥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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