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

时间：2024-09-10 06:10:02 状态：完结作者：黎艺丹

　　“你都没听说吗？”嘉倩停下夹菜的动作，抬起眼睛看着他。“你走之后没几天，我和梁若琪就出车祸了，在医院躺了几个月，你看我胳膊上这个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嘉倩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 10 厘米长的手术疤痕。

　　“不只是这儿，我腿上还有，那时候我们刚拿了驾照，在物流园区练车，那天下午开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准备往右拐的时候，被后面冲过来搅拌车给撞了，车子掉到了坡下，我和梁若琪都住进了 ICU。我从昏迷中醒过来都一个月以后了，录取那些事都搞得乱七八糟的，最后也没能去，我就复读了。”

　　“那梁若琪呢？她没事儿吗？”王晨宇很明显被这段话吓得不轻，声音都颤颤巍巍的。

　　“有事儿啊，怎么可能没事儿，梁若琪车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走路，后来她去美国读书，认识了个美国人就结婚了。”嘉倩云淡风轻地说完上面这段话，留王晨宇还在发怵，他曾想过无数种她们消失的理由，但绝没想到会是这样。

　　嘉倩其实也很惊讶，她居然已经可以这么冷静地描述那段最黑暗的时光了，那时候她躺在医院，身上插着各种仪器，四肢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动不了，听着周围的说话声，她像是被困在了水底，耳朵嗡嗡地响，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夏天的光明一点点离开，房间也一天天变得更加阴暗，她似乎看到了宇宙的塌缩，星系的爆炸，流星像暴雨一样从眼前滑落。那个夏天的最后，她的世界全部毁灭了一遍，她费尽了力气才从里面爬出来，满身泥泞，面如死灰，但她今天坐在王晨宇面前，又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是幻觉。

　　仿佛她和若琪只是刚打完羽毛球回家，打开家门爸爸在客厅看新闻，妈妈在卧室埋怨她们房间一困乱，又叫她们别成天在楼下喂那几只流浪猫。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晚上，吃过晚饭她们借口说要去同学家聚会，然后一群刚满十八岁的小孩溜进了酒吧，削尖了头也要挤进成年人的世界。

　　那样的聚会在那一年的夏天里时常发生，最开始带他们入局的人是刘梓轩，他在羽毛球班上邀请了若琪，若琪觉得势单力薄，又拉上了嘉倩，嘉倩练球的时候又叫上了王晨宇。那是嘉倩人生第一次进酒吧，第一次看见五光十色的酒杯堆满桌子，绚烂的灯光打在舞台上，伸手就能握住星光。

　　他们和刘梓轩的朋友闹闹嚷嚷地挤在一起，从尬聊开始喝酒，周围的人喝到眼神迷离，口齿不清，更有甚者不到十一点就仰头睡了过去。这是嘉倩第一次喝酒，但她从第一次开始就没喝醉过，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她的酒量是天生的，她就是比普通人更加擅长代谢酒精，这也就注定了她这一生都会是聚会上的监控摄像头，她的眼里总是会装满人类被酒精麻痹之后的愚蠢行径。

　　周围的一切越加纷乱，她就会越加清醒，好像世界在以她为圆心绕圈，她在风暴中心纹丝不动，她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体会不到任何，只觉得太过吵闹。

　　若琪恰好又是最容易喝醉的人，两杯酒下肚她就会变得很疯，嘉倩看过她喝完酒跳进舞池，拉着陌生男人的手在空中乱舞，也看过她喝多了睡在大马路上，怎么叫都不起来。

　　她受够了当若琪的保镖，于是她决定再也不管了，只要在这最后带她回家就好，其它时候，她就坐在王晨宇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越聊王晨宇越觉得嘉倩很特别，那时候除了他身边没人知道 Coldplay，但是嘉倩却会在听他歌单的时候，唱出一整首的《Yellow》，并且说她最喜欢的一首是《Fix You》。

　　就是这些时刻的存在，让王晨宇觉得那年夏天闪闪发光，后来他在世界各地看了许多场 Coldplay 的演唱会，他总是买最贵的票，站在人群里大声地跟着唱，他手机里录下过很多个版本的《Fix You》，好多的视频里全是他的声音，"when you lose something you can't replace，when you love someone but it goes to waste"，唱到这两句他总是哑然失笑，眼泛泪光。

　　他想把这些年录下来的《Fix You》发给嘉倩，作为这段青春时光的回应，他想感谢嘉倩在十八岁的时候让他轻轻着陆，却再也找不到寄件地址。

　　十一年过去，王晨宇熟稔了世界的逻辑，也不再像堂吉诃德一样执迷于冒险，他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声音，渐渐掩盖了那些年他耳机里单曲循环的音乐。后来他有过许多个女朋友，她们大多活泼开朗，聪明伶俐，没有一个人像嘉倩，她们都像若琪。

　　然而那么多年之后重逢，他才发现长大以后的嘉倩身上也有若琪的影子，她们就像是同一个人身上的双重人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袭击了他的感官系统，让他如此混乱，还是双胞胎本就是这个世界的镜像，是宇宙对称审美的造物。

　　在王晨宇已知的主线故事之外，还有更加具体的花絮，那年车祸之后嘉倩患上了很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坐车的副驾，也不敢一个人过马路，听到突如其来的巨响，她的第一反应是捂住耳朵原地蹲下。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她定期去精神科报道，但也不见奇效，几个月以后出院回到学校，她的精神依然脆弱得像一个纸糊的灯笼。网络上那些惊悚的图片她根本不敢看，就是电视机里播报的遥远地区的战争，都会让她感觉到被某种伤害彻底穿透。

　　在心理医生的诊疗室里找不到出口，嘉倩给自己的治愈方案就是彻底地遗忘，她在心里建造一个秘密房间，里面装着关于那个夏天全部的回忆，关于王晨宇，关于羽毛球，关于他们在那个夏天里看的那场演唱会，还有演唱会之后的那个吻。

　　她把房间的门彻底封死，等待记忆消失，她甚至真的买了一个带锁的日记本，在里面写上了那个夏天全部的故事，然后在她离开家去读大学的前夜，她在河边找了块空地把日记本烧掉了。

　　她告诉自己，“忘了过去吧。”

　　从此，她就是一个新的梁嘉倩了。

第8章 08北京欢迎你

　　上周宋涛下的那个任务，嘉倩百思不得其解，她周末把案子的相关材料又细看了一遍，依旧是毫无头绪，宋涛所谓的王耀平名下资产来源不明究竟是什么？来回想不出个头绪，她干脆去跟宋涛摊牌。

　　周一一大早宋涛接待了个当事人，得空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嘉倩晃晃悠悠地敲门进了他办公室，宋涛头埋在一份文书里，手上拿着根笔，一字一句地读得过分专心了。

　　“什么事？上周让你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宋涛眼皮都没抬一下。

　　嘉倩顾左右而言他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我看了好几天，没看出什么问题，我水平不到位，您能不能给个明示？”

　　宋涛沉默不语，嘉倩在他对面坐得笔直，觉得后背森森地冒着寒气，最近好几个案子进展都不顺利，宋涛总是板着个脸，他本就是做起事来特别专注的人，此刻也真的忽略了眼前还有个人在等着他发话。

　　看完手上这份材料，宋涛才抬头，嘉倩坐在办公桌对面，眼睛空洞地瞄着窗外，显然正在神游。

　　“嘿，你在想什么？”宋涛在他眼前拍了下手。

　　“没想什么。”嘉倩被他这一下吓得够呛。

　　“查不出来就别查了，我自己来，你待会儿去北京出个差，明天上午有个离婚调解。”宋涛的语气就像让她去文殊院买份糕点一样简单，虽然历经过许多次突然袭击，但嘉倩至今仍然不适应宋涛这毛病。

　　“做婚姻家事你比我擅长，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我听着头疼，这当事人林霜洁是我北大的校友，她在互联网公司干了五年，怀孕之后就辞职在家当家庭主妇。她老公做生意的，这几年赚得不少，但这人人品不行，出轨了好几次都被抓了包，最近一次被抓现行，这男的动手打了林霜洁，林霜洁当场报了警，闹得鸡飞狗跳的。从那以后这男的变本加厉，只要心情不好就回家发疯，林霜洁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孩子的抚养权这男的并不想要，可男方父母死活不撒手，明天调解他们也会过来，跟老年人沟通多注意点儿，你带张麟其一起去，让他给你拎包。”

　　说完这话宋涛把手边一叠文件放嘉倩面前，“你吃了午饭就回去收拾吧，下午就出发。”

　　嘉倩“哦”了一声，拿着材料往外走了两步才想起还有话没问，“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怎么看出来王耀平这生意有问题的？”

　　宋涛邪魅一笑，“这是我的商业机密，哪有这么容易就告诉你，你得自己去参悟。”

　　嘉倩坐在工位上，想着宋涛刚才狡黠的表情，他的狡黠是只属于高级合伙人才有的松弛感，是他这个级别的律师才会有的触觉，这触觉触发的可能是一笔天价的代理费，也可能是天高任鸟飞的游刃有余，反正不是她这个级别的小律师能拥有的东西。

　　走了会儿神，宋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嘉倩，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儿？”

　　“过几天沈忘川生日，帮我给她买个礼物，你比较清楚她喜欢什么，价钱你看着办就行，别替我省钱。”

　　挂掉电话，嘉倩一肚子阴阳怪气没地方发泄，她忍不住揣测宋涛的话里有话，什么叫做“你比较清楚她喜欢什么”？这俩人交往大半年，还得透过我一个外人在这纸上传情，也是够搞笑的。

　　思来想去她越发觉得男女之情颇没意思，打开张麟其的微信噼里啪啦地一通打字，邀他下楼吃麻辣烫去，两人吃完各自回家收拾东西，下午四点的飞机飞北京。

　　张麟其去年藤校 LLM 毕业，刚进律所一年多点，就凭借着一副俊俏外表和训练有素的挺拔身材，赢得了不少同事的欢心，特别是那些中年女律师，每次见到这老幺都笑逐颜开，纷纷表示要介绍待字闺中的漂亮女友给他。

　　宋涛是个聪明人，最精排兵布阵，只要当事人是女的，他就让张麟其在后面跟着，会议桌上他负责专业输出，张麟其负责赔笑陪闹，代理协议一签，后续发给下面的人操办，他只身奔赴下一个案子和下一笔巨款。

　　下午四点航班倒是准时起飞，但出差报销都是经济舱，嘉倩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张麟其这长腿一坐下就显得尤其勉强。他刚落座就开始抱怨，说自己长这么大，只有工作出差才会坐经济舱，要不是想陪嘉倩聊会儿天，他就自费升舱去了。

　　听完这话嘉倩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真的劳烦您了，要不您发个大水连我的票一块给升了呗，我们去头等舱好好躺着聊会儿。”

　　张麟其起了劲，“好啊姐，这点小钱不算什么。”然后伸手就去按头顶上的呼叫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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