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他怕挨骂,找我来挡枪子儿的呗,王晨宇对我真的没那个意思。王叔叔,要是我们成了,我保证第一个告诉您,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对顾问单位绝对忠诚,所以您就赶紧把合同签了吧,不然我可不跟您透露内幕消息了。”
嘉倩顺坡下驴把合同拿了出来,让王耀平在兴头上签了字,正事做罢,两个人又瞎聊了会儿家长里短,嘉倩才发现王耀平这人跟她第一印象全然不同,初见王耀平她还以为是个拿了霸总剧本的中老年人,经过今天这一个多小时的聊天,她才发现王耀平这人很接地气,甚至分外亲切,好似真的家中长辈。
从写字楼出来她给王晨宇发微信,“合同签了,以后就是王总的乙方了,承蒙王总多关照了。”
王晨宇回她一个 OK 的表情,再无后续,嘉倩心想王耀平还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年轻人的恩恩怨怨对于父辈来说终究是个超纲题,还好她和王晨宇顶多擦擦挂挂,没什么真情实感,不然要是真如王耀平所愿成了他儿媳,还指不定蒙多大冤,对待一个他假想的儿媳都能这么抠搜,普通乙方从他这儿更落不到什么好处,反正从此要小心了。
落定一件大事儿,嘉倩也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计划休假了,手上两个亲戚介绍的小案子开完庭,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立冬之后成都的日照一天天回退,她也在这阴冷的日子里真实地感觉到对阳光的渴望,于是她的第一站选在了新加坡,从新加坡到马来西亚,再到巴厘岛,初步计划这一个月里放下工作吃喝躺平,主攻晒太阳和游泳,开始她一个人的热带旅行。
计划倒是缜密,可是她没想到,她独自旅行的第三天,就遇上了高中同学刘遥遥。
第25章 25疗伤巴厘岛
在酒店的大堂吃早餐,嘉倩顺手发了个精修图带定位的朋友圈,在一众点赞和羡慕的声音中,刘遥遥的留言脱颖而出,“你在新加坡?”紧接着是她的微信弹窗,“我也在新加坡。”
不到半个小时,刘遥遥就坐在了她对面,看着眼前身穿短裙踩着 Jimmy choo 高跟鞋的刘遥遥,嘉倩好像又回到了高中课间,她总是坐在角落,看着刘遥遥跟班上的男同学打打闹闹。十几年光阴转瞬即逝,打工人的脸上早已满是青春伤痕,美人还依旧活蹦乱跳。
就吃个早饭的时间,嘉倩已经被迫了解了刘遥遥高中毕业之后的全部历程。去美国读本科、研究生,毕业进了华尔街投行,全世界到处飞,两天前到新加坡出差,今天晚上回纽约。一个看似旧知相聚的场合,说穿了就只是刘遥遥在兜售她的灿烂人生,嘉倩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压制着不耐烦的情绪,在刘遥遥问出那个问题之前,嘉倩都还以为她特地从隔壁酒店赶来,为的就是这明目张胆的炫耀。
但嘉倩终究不知道,如今的她并不在刘遥遥征战的版图上,若不是另有所图,刘遥遥不会在她身上花费一点力气。
几个月前在领英上刷到游扬的时候,刘遥遥着实吃了一惊,高中同学变华尔街新贵,头像上的照片看上去还是超乎寻常的帅。
她通过校友群加到了游扬的微信,三番五次找借口约游扬出来,却没想到游扬对她始终爱答不理,除了朋友圈里跟梁嘉倩互动格外频繁,其他时候他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墙,让刘遥遥根本下不了手。这次出差她在新加坡偶遇梁嘉倩,就好像天无绝人之路,上天给她打开了扇窗。
刘遥遥就随口一提一般地说起了游扬,嘉倩应付了几句,说自己对游扬近况不太了解,刘遥遥趁她去加菜偷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游扬,“看我在新加坡遇到了谁?”刘遥遥笃定这一次游扬一定会回复。
游扬确实很快回复了,不过也只有两个字,“挺巧”,然后再无下文,刘遥遥把聊天内容拿给嘉倩看,嘉倩随便两句就给敷衍过去了。
“这照片把我拍成一米四了。”她说。
距离嘉倩和游扬上一次吵架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之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回到他们熟悉的冷战模式,刘遥遥看着游扬这不咸不淡的回复,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左右聊了些没意思的事,就找借口走了。嘉倩看着她的工作微信,游扬二十分钟之前发过来的那句话,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复。
“她真够烦的,你别理她。”嘉倩脑补了游扬说这句话的样子,银边近视眼镜,鼻梁高挺得可以滑滑梯,睫毛扑在眼睛上,赤裸的上半身带着健硕肌肉独特的性张力,游扬坐在桌子前面工作的样子像是在拍 CK 的内衣广告。
沉沦在记忆中,她突然觉得今天这一页是翻不过去了,她摁下语音通话,给游扬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游扬很快就接了起来。
“你在干嘛呢?”嘉倩问。
“没干嘛,在家,你去新加坡做什么?”
“不干什么,我休息了,玩儿呢。”
“消气了?”他试探。
“没有,不打算消气了,这仇我会记一辈子的。”
“那你打电话干嘛?不是把我微信都拉黑,不理我了吗。”
“就是单纯想你了,不行吗?”
“想我?那你来纽约啊,来见我。”
“我这签证又不是说办就能办的,而且我现在就是官方意义上的无业游民,哪有这么容易。”
“那你等我吧,我来找你。”
“来新加坡?你说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嘉倩知道游扬不会骗她,但还是在挂了电话之后,依旧感觉非常不真实,她打开机票 app 搜索了一下从纽约到新加坡,十八个小时的旅程,全世界最长的航线,说飞就飞,有这么喜欢我吗?她心里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把游扬的微信重新加上了,“hello,朋友。”她发了条消息过去,然后点开游扬的朋友圈,发现他过去三个月发的朋友圈比过去一整年都多,但每一条都屏蔽了她的工作微信。
8 月 10 日,他们吵架的第三天,他朋友圈分享音乐,嘉倩点开播放,就着音乐把这三个月的进度条追上了。8 月 26 日,发了一张纽约黄昏天际线,配文“天黑说早安”,刘遥遥在下面留言,“跟谁说呢?”
9 月 4 日,公司活动,配图自己官方帅照两张,刘遥遥点赞。9 月 10 日,飞机上的云图,定位伦敦。9 月 21 日,风景照,定位芝加哥。10 月 9 日,大合照,庆祝好朋友在纽约的餐厅开张,又是刘遥遥的点赞......
越翻嘉倩越是必须认清事实,没有她的日子游扬过得很好,而她的生活乏味无聊,三个月过去依旧一头雾水。
她产生了一种严重的心理不平衡,这种不平衡就像是一种肉体记忆,在他们过往的时间里时常出现,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她躺在病床上看不到未来,却听说游扬去了北大,她在那天晚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或是在后来的某一天,游扬开着车在她研究生宿舍大门口接她,再回学校的时候,她傍大款的传言不胫而走,从此伴随她直至毕业。又或是她在文书里埋头苦干,熬了无数个大夜,到手的工资却只有游扬的十分之一。
每当这些时刻,她都真实地感觉到被冒犯、被消解,也随时感觉到了游扬的离去,这么多年她都在企图成为率先走开的那一个,拒绝沉沦的那一个,可是游扬就是这么刚好长在她审美的终点上,或是说,她的审美其实早就被游扬定义了,这个人时刻站在她的心门口,伸手就能偷走她的心。
而她却还有一份真正的天职,就是牢牢看守自己的精神状态,使它不会被任何人为因素撼动,也不会陷入循环往复的动荡之中。
在他们的关系里,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信号,于是她总是急于抽身,一定意义上,游扬也是如此。除非紧要关头,他绝不轻易开口说爱,因为在他的意识当中,爱情是一种竞争关系,爱得更多的人输得更惨。
爱得更多,就给了别人伤害自己的权利,这么多年他们反复的拉扯也印证了这一点,他无法控制自己想念嘉倩,却能想尽办法让自己并不耽于爱情。
可是爱情这东西,哪有这么容易抽身,在樟宜机场到达口看到嘉倩的时候,他身体里无数个分离的片段被触发,他对离别的恐惧已经蔓延至此,连见面都伤感,嘉倩上来就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久久不放开。
“怎么了?”他感觉到了嘉倩的伤感。
“没怎么,感觉就像梦一样。”嘉倩淡淡地回答,但是游扬知道她悲伤的原因,她也一样,从见面开始就已经预设了分别。
在新加坡的这三天他们去了环球影城,去了动物园,去了好多游客才去的地方,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也算是实现了当初游扬说要带她去旅行的承诺,只是这三天的行程显得过于仓促了,好像还没有拥有就失去了,游扬走的时候嘉倩没有去机场送他,她再也不想流泪了,她改签了机票,在游扬走之后的一个小时飞去了巴厘岛,从此开始她真正意义上的独自旅行。
花了一些时间她才到乌布,十年前看《美食、祈祷与恋爱》的时候,嘉倩就很向往这个地方,茱莉亚·罗伯茨演的女作家在生活碰壁的时候出门旅行,最后在巴厘岛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嘉倩做了些功课也去到了这位药师的家里。
这里住着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旅行者,90 多岁的药师还在替人看手相、做疗愈,嘉倩坐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磁场震动。
他依旧像旅行攻略里说的一样,对谁都说“你将会非常富裕,并且你会活到 100 岁”,可惜富裕和健康嘉倩都没多大兴趣,于是一开始她也只是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但独自走回民宿的路上,她想着药师后来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被戳中了隐疾。
“痛苦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它们之所以缠绕着你,是因为你不愿意失去这一部分的生活。”是吗?是吧。她生命中的痛苦都和那些她不愿意割舍的人有关,不管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在同一个世界却远远走开的人,她无法斩断自己和他们的牵连,因为正是这些牵连定义了她的本质,成为了她坚强的原因。
之后的半个月里,她在巴厘岛练瑜伽、做冥想、爬山,吃干净平和的食物,在巴厘岛待得越久,她就越是觉得她的人生一直在走一条漆黑的隧道,凭借着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亮闯了过来,也在好多个边缘时刻差点真正地被带走。
她在很多堂冥想课上想到这些,然后在呼吸练习的时候感觉到了无限地飞升,仿佛坐上了热气球腾空,在天际线上向下观望自己,此刻她的肉身坐在木质地板上,握着陌生人的手,在流动的能量里被击溃、被重塑、又被治愈。
她无法解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甚至离开巴厘岛之后,再想起自己冥想时候发疯一样地流泪的样子,她会愕然觉得那不是她,那是剥离现代性外壳的她,是和大地的脉络相连,彻底回归自然的她。“那个她”是人文社会里“普遍的她”的卫士,在过去无数的时候将她从深渊里救起来,使她还有勇气存在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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