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两岁多的时候，我想重新开始工作，那时候天天在家里待着，总感觉像在坐牢，但我一提这事儿就全家反对，他父母退休之后生意都交给他在做，二老常年在海南，不愿意帮我们带孩子。我爸身体不好，我妈还得照顾他，他们也没法跟我们住在一起，要是我出去工作，孩子的确没人照顾，所以一拖再拖。我没有收入这事儿虽然是事实，但家庭主妇的劳动就没有价值吗？而且我帮他打理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怎么就能说我没有经济贡献呢。”
“全职太太在家庭里的付出肯定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这类付出不好计量，所以在财产分割这块儿我们的确处于弱势。”嘉倩说。
“那我不管了，这些年我抓了他不少把柄，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吧，他肯定是怕我的。”林霜洁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劲让嘉倩刮目相看。
“方便透露您所谓的‘把柄’是哪个量级的吗，具体能对他造成多大威胁？”张麟其在电脑前抬头，他也开始提问了。
“足够让他进去蹲个十年八年的吧，这两年他人不着家，但钱上面从来没小气过，他知道自己做过亏心事，所以他不敢逼我。你们尽管去谈，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他会同意的。”
林霜洁恢复了平静，嘉倩看着她觉得有一丝伤感，只差这最后几步路，她就历经劫数羽化升仙了，除了孩子和一套房子，其它东西她一概不要，这样的谈判条件男方没有理由拒绝，但林霜洁未来的路并不会简单，一个三十多岁八年没有工作的单亲母亲，要怎么才能在北京这个地方养得起自己和孩子？嘉倩执意要为她多争取一套房和孩子的抚养费，这样也能维持必要的生活条件。
十点半，三个人走进了会议室，对方律师起身介绍了在座的身份，其实不用介绍也很明显，穿着 Polo 衫坐在最中间的是刘子威，左手边是他父母。他们三人的穿着打扮太过典型，完全就是韩剧里面吃人不眨眼的财阀家庭的模样，儿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在父母面前依旧是无伤大雅的继承人，媳妇知书达礼礼贤下士，只因还活着还呼吸就是处处都错。这种剧情嘉倩看得多了，一进会议室脑子里就响起了 bgm。
对方律师水平颇高，交流起来很顺畅，但也架不住离婚本就一地鸡毛，双方当事人情绪一直很激动，从上午十点半到下午两点过，调解进行了四个小时，才终于达成一致。孩子抚养权以及北京两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归林霜洁所有，男方每月支付三万块钱抚养费直至孩子完成学业，其余财产全数归男方所有，总价值约四个亿。
签完字林霜洁终于放松了，为了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久到像一个奇迹，她终于在无数次刀割一般的疼痛之后断臂重生，她看不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只觉得得到的已经弥足珍贵。
这不是嘉倩第一次处理离婚调解，却是第一次这么感慨万千，一个女人为了家庭需要做多少牺牲，牺牲事业黄金期，牺牲自我价值实现的可能，甚至最后离婚还要牺牲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财产。
沉浸在女性被荼毒的悲剧命运里，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闷闷不乐，她忘不掉林霜洁和刘子威在会议室里针锋相对的样子，一段爱情走到尽头，爱情的证明都变成了财产分割的证据，曾经有多么情意缱绻，如今就有多字字啼血。
嘉倩打心底里觉得，张麟其表现得比自己专业，作为律师被当事人的情绪带着走是大忌，林霜洁好几次泣不成声也让嘉倩哽咽，若是没有张麟其及时反应，场面就会变成她们两个人的抱头痛哭。
回去的飞机上，张麟其依旧跟她一起坐经济舱，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多跟她说话，就让她安安静静地戴着耳机刷剧。十点过降落天府机场，离市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打仗一样的一天终于快要结束，在车上摇晃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睡着了。
被司机叫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嘉倩小区门口，她和张麟其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仿佛喝醉之后在某个不明所以的地方醒来，两个人都很困惑。嘉倩率先反应过来，用手肘抡了抡坐在外侧的张麟其，“愣着干什么，你让我下车啊。”
张麟其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开车门下去，嘉倩走了两步想起还有重要的事忘了说，又折返回来。
“宋涛说咱俩明天上午不用上班，下午再过去。”
张麟其“哦”了一声，他还没睡醒，看着嘉倩进了小区门，他就拿出手机修改目的地，司机师傅仔细看了看手机，表现出十足的诧异。
“你这定位没错吧？这地方不是刚才路过了吗，又倒回去走五公里？那你怎么不先下车呢。”
“这么大晚上的，我得把人送回家吧。”张麟其说。
“小伙子不错嘛，很有思想觉悟，还知道把女朋友送回家。”师傅点评。
张麟其也不反驳，他困得不行，摇摇晃晃眼睛又快闭上了，可离家已经不远，不能再睡了。于是他打开了车窗，让这夜晚的风吹进来，春日将尽，但他的春天才刚刚来临。
第11章 11在回忆里找你
下午去律所之前，嘉倩去 ifs 帮宋涛买了个 Loewe 的包，拎着硕大的包装出现在工位上时，旁边的朱钰啧啧称奇，“梁嘉倩，你去了趟北京挣钱了啊。”嘉倩听完哀怨地看她一眼，“借你吉言了，这是帮宋涛买的，我这穷酸蛤蟆哪配上专柜提货。”大概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她就进了宋涛的办公室。
“买了个 Loewe 的 puzzle，这是沈忘川最喜欢的一款包，而且这只是限量，跟她的风格很搭，她会喜欢的。”说完她从包里抽出来一张发票递给宋涛。
宋涛接过发票看了一眼，“银行卡号发给我吧，我转给你，案子的详细情况你讲一下，昨天林霜洁打电话还夸你和张麟其，说你们很专业很负责。”宋涛把购物袋放在地上，也没打开看一眼。
“在林霜洁的要求之外，我给她争取了每个月三万的抚养费以及另一套房，男方那么多财产，她就只拿了这么点儿，说实话，这案子我并不觉得办得好，作为她的律师，我没有让她利益最大化。”提起这点嘉倩依旧满是遗憾。
“但她想要的你帮她实现了，拿到了抚养权，也终于离婚了，其实我之前问过她，为什么不要财产，她回答得支支吾吾的，我也不便多问，当事人不想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对此我们也没有办法。”听上去宋涛对她本次的工作颇为满意。
“既然她早想离婚，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离开职场这么久，再想回到当初的位置已经不可能了，而且这男的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还白白跟他浪费了那么多年青春。”说到这嘉倩就来气。
“人就是这样的，总是对一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抱有幻想，虽然结局早已注定，但就是割舍不下，越是不舍就越是损失惨重，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宋涛说。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清醒，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幸的婚姻了。”这句话刚说出口，嘉倩就反应过来有多不合适，还好宋涛听完立刻笑了两声，他并没有介意。
“我这么清醒，最多也就是清醒地离婚而已，婚姻这事儿是个玄学，与其说是靠经营，不如说是靠运气，很多事等你结了婚就知道了。”
“你再多让我做几个离婚，我就要变成不婚主义了，就这么一个案子就让我 emo 了两天，再做几个这样的我就该去出家了。”嘉倩嘴里抱怨得轻巧，心里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我也只是让你看到了婚姻的真相而已，趁早放弃幻想，对你和你未来的另一半都好。”
听完宋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教育，嘉倩的心情也没有好一点，她轻轻关上宋涛办公室的门，把林霜洁的案子材料归了档，这就是结束了。
当了四年的律师，她总是在案子结束的时候，想起本科刑法课上张教授说过的话，“作为律师注定只能陪当事人走一段路，案子结束了你就从中脱离了，但当事人的人生依旧在继续，你在任何环节上的成功或失败，都将加上无法估量的杠杆，变成当事人余生的命运”。
曾经她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卓越的律师，她同理心过强，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感同身受，她也曾以为要成为宋涛这个级别的合伙人，就必须天生铁石心肠，任何时候都要像一个口吐法条的机器人，绝不真正地与当事人共情。
但宋涛这些年对她的肯定，给了她很多能量，她渐渐相信，敏感不是弱点，很多时候敏感甚至是一种禀赋，以及任何性格的人，都可以凭借过硬的专业素质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这些年嘉倩的成长宋涛都看在眼里，她做事认真、思虑周全，也渐渐学会了变通，事情交给她大可以放心。反观手下另外四个人，朱钰心思太活络，性格也咋咋呼呼的，不太稳重，张麟其倒是各方面都不错，就是资历尚浅，还需要磨炼，于明强经验丰富，但他做完手上几个案子就要独立了，待不了多久了，王甄又只是个实习律师，干不了多少事儿。宋涛一番合计，决定从此以后让嘉倩和张麟其多打配合，自己也好抽身出来处理更有意义的工作。
而此刻张麟其坐在工位上无聊地刷着手机，并不知道自己冥冥之中已经升了咖位，他瞄着坐他右前方的嘉倩，想起她在飞机上睡着的样子，眼珠子一直动来动去，她在想什么呢？
去年刚进律所那天，嘉倩在电梯门口接他进去，他见嘉倩第一眼就觉得如沐春风，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茶香味，一头黑发扎一个低低的马尾，随时都很认真。看着她张麟其总是觉得安稳，觉得沉静，仔细接触下来更觉得嘉倩很好，那种好他从未在同龄的女性身上感受到过，是一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感觉。尽管嘉倩大他四岁，他却从不像其他人一样叫她倩姐，他就叫她全名，梁嘉倩。
一整个春夏秋冬过去，他越发从这种隐秘的氛围里找到了上升的动力，想尽千方百计脱离稚气，工作也更加诚恳努力，有了想要实现的未来在前途等着，他便蓄势待发，所以当宋涛让他跟嘉倩一起办王晨宇的案子，他恨不得撸起袖子左右开弓。
而王晨宇自从决定了要提起诉讼，也花了不少时间来整理生意上的烂账，他爸是个讲究人，刚开始创业那些年，每天都会写工作日记，后来这些笔记本被塑封好了保留了下来，本想着留作日后教育子孙不忘创业艰辛，却不曾想在二十多年后派上了用场。哪位叔伯借了多少钱，支付员工薪酬多少，利润几何，工作笔记里都记得清清楚楚，王晨宇也是翻到这些老古董，才明白为什么他读小学的时候是在爷爷奶奶家生活，也明白了其实家里生意并非一帆风顺。
王晨宇的大伯王耀华在二十一世纪开头那几年，还是响当当的人物，赶上了 90 年代下海打工潮，他在深圳的服装厂里干了几年，继而打通了服装批发的链条。王晨宇的父亲王耀平中专毕业做了几年电工，后来就跟着大哥做生意，早年他在荷花池批发市场开了个档口，大哥从深圳运回来的货，就通过他的档口销往西南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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