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熄灯后一片静,屋外的月色投进来,云影像流动的乐章。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只有她知道、她在玩的游戏,某一天如果被谁问到,就像藏着宝藏的山洞终于可以向人展示了,生命厚度都因此而改变,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很难用言语形容。 手机的屏幕亮光幽幽映着她的脸。 崔钰最终敲了两个字。 【债主。】 病房外,夜色正浓,医院树繁叶茂,夏夜蝉鸣倦倦,月光也慷慨地洒向长椅。 崔钰最终陷入沉睡,睡得异常安稳。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见到了许多几乎要忘却的面孔,回到了尘土飞扬的县城,看见了一位曾经非常、非常烦人的刺头,他是小城的新面孔。黑发很短,面孔模糊,只有那嚣张的嘴角,一如往昔。 ……奇怪。 梦里的崔钰想。 难道见过他么? * 梁弋周最后又在渝州多待了三天,又多了两项行程。 由徐渊全程押送—— 不是,陪同。 徐渊听了吴一恺汇报,说人差点要跳江,吓得连夜订航班过来了,也没敢告诉同步归队的韩之璟。 犹记韩之璟离开前两天,还对徐渊认真提醒了 N 次:千万别让你合伙人靠近崔那个钰了,会倒大霉的,绝对! 徐渊直接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跟他说。” 电话对面的梁弋周哼笑一声。 “韩之璟你要不要脸,你介绍过的人我见是没见?” “光见有什么用啊?我还在商场活动买过五千护肤品见了代言人安羽呢!下次能不能让我收个请柬看看实力啊?” 韩之璟吼他。 “哎,崔小姐离没离婚?” 徐渊开了个玩笑:“不然去争取一下……好……了?” 他声音逐渐走低。 韩之璟瞪着他:“你以为这很幽默吗?” “我发不发请柬另说,没谈过恋爱的人要不先操心下自己?” 梁弋周说。 韩之璟咬牙切齿:“你就爱猛踹瘸子好腿是吧?” “反正别操心我了。我不会重蹈覆辙。” 梁弋周最后淡淡道。 …… 徐渊是相信的。 因为没人会真的在一棵树上吊死,尤其是梁弋周这种八面玲珑(贬义)的天才兼变态,要 move on 其实也就是一闪念的事。 但…… 新行程让徐渊有点头痛了。 他是进入了单人游戏吗? 怎么吃顿商务性质的饭、发展一下人脉,崔钰这名字都会从不相关的人嘴里冒出来。 他们今天跟奢侈品 F.g 家新任命的高层苏总吃饭,聊点私人投资上的事。下午,苏新月私人又提出约了个下午茶,把自己儿子顺便带来给他们一见。 “小朝,来打招呼。” 苏新月把满身叮呤咣啷、银链子流苏堆叠的时髦儿子拉来,笑眯眯地介绍。 林云朝望着梁弋周:…… 震撼! 毫无必要的狗屎缘分! 但看对方老神在在,权当不认识自己,立马玩心也起来了,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只能待一会儿,崔钰下午要出院了。” 语气里的炫耀掩都掩不住。 梁弋周眼皮都没抬,淡淡地喝茶,眼下有尚未褪去的隐约青黑,那是糟糕睡眠的印迹。 徐渊:……震撼。 怎么又是崔钰? “你跟她很熟?” 梁弋周随意问道。 “她很喜欢被别人拿来当炫耀的工具吗?” 徐渊:! 他连忙看向苏总,对方也是一脸不明所以的疑惑。 没有恶意、十分平淡的一句话,说得林云朝面颊有些飞热。 他也注意到了自己控制不住的好胜心。 “……反正比你熟。” 林云朝冷冷哼了一声,又补充了语重心长的一句:“我不想跟你比这些。反正,我们也是一个起点。如果你能让她忘掉梁弋周的话,再来说以后吧。” 徐渊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被梁弋周抬手拦住了。 “那是谁?” 梁弋周微微挑唇,黑眸弯出优雅弧度。 “她前任啊。他们差点结婚了——” 林云朝挨了苏新月一巴掌,痛呼一声,赶紧摸了块马卡龙扔嘴里:“干嘛呀!我跟这位……什么总,叙叙旧,我们认识的!” “这样啊,那他人呢?” 梁弋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好奇地发问。 “……不知道,反正别回来就行。他要是出现,你再重生八次都没戏。” 林云朝耸耸肩。 梁弋周:“是吧。” 他微笑时黑眸闪烁,像是想到什么很遥远的事,又极轻地叹息,似乎包含了无数难以出口的苦涩,只是在对自己说。 “是吗。” 崔钰二十岁那年读到邱妙津的《鳄鱼手记》,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天。 其中一句话,她还抄了下来,分享给他。 ——你是适合跟我一起死的人。就像头上长角,我一眼就看出。 她站在窗前,人被框在窗格中,穿着七彩横格背心,摇头晃脑地念着,浓烈的橙色与蓝色笼罩住她。 梁弋周那时想,该把这幅画框永远收留。 感情浓度最高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说永远。永远的独特性,就像飘落在崔钰窗前的傍晚,晕染的复合浓郁颜色。 以为是独一无二,以为是金光夕照。 可转瞬即逝,坠入虚空的黑夜,鎏金熔铸成一片漆黑,这才是夕照的真正含义。 头上属于彼此的角,最终被切断。 但因为是成年人了,所以只要呼吸还在,总会没关系的。 …… 没关系吗? 梁弋周从前觉得,一个人妥协到面目模糊,软弱到无能为力,真是人生中再悲哀不过的事了,如果长成这样的成年人,他不如去死。 可是,在崔钰病房底下待的这两天,他望着四楼的窗,头脑放空,什么也没有想。 离开了彼此,谁也没有死。 他们是失去了角的独角兽,可以冲着对方呲牙,咆哮,却没法再碰一碰尖角,蛮可惜的。 但也就这样了。 能怎么办,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崔钰是个坏蛋。 …… 不过现在。 梁弋周缓缓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林云朝。 好像还要加个副词。 跟男大关系很好的有孩子的坏蛋。 这未来,比他想象过的版本刺激多了。 好么,太好了。
第16章 . 严熹醒来后,再没有见过崔钰。崔钰的心似乎是一条红灯步道,由红换绿,信号灯转换的瞬间便可以收回上一秒的心境。沸腾的热情与极致的冷静同时存在。 不过,崔钰在她床头放了一本赫尔曼黑塞的《德米安》,09 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版本。 “许多人永远止步不前,一生都痛苦地眷念着无以挽回的昨日,做着逝去天堂的美梦,这一所有梦想中最致命的梦想。” 严熹稍一翻开,就看见了这段话,心中涌起痛苦。 但书的存在很神奇,它千人千面,总是向不同的人展示着温柔与残酷。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 2009年,出嫁后离开了二十一年的吕婉泽,带着刚出版不久的《德米安》回了家乡陇城。 在路上,她给这句话划下了波浪线。 从祖国东边锡城过来,坐火车在兰州转要 22 个小时,她不想让俩孩子受苦,转了一次飞机加大巴带他们回来,打算在这度过人生最后时光。 吕婉泽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她早年在文工团待过,生得浓眉大眼,温婉漂亮,在钟楼区是出了名的美人。 25 岁嫁人,跟着丈夫梁勇,搬进了造船厂家属楼,一走就是二十余年。 坐在出租车上,六月的陇城从阴天缝中漏出点光来,迷蒙的日光照得一切好像梦境。 吕婉泽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洗浴中心、汽配店、金鲜羊肉、五金店,有些店依旧熟悉。 她想起自己这二十年,结婚生子、抚养孩子长大、跟梁勇离婚、查出重病、前夫二婚、决定回到家乡、落叶归根,发觉人生弹指一挥间,竟就在她回想的这两分钟间,过完了。 个中滋味奇妙难言。 回来让她安心,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两个儿子。 “骞周,红姨打电话跟我说,帮我们把家都收拾好了,还买了新的柜子,床么,我们到时候再去家具城选,你们俩要是住不惯,我再给你们找地方——” 她拍了拍副驾驶的椅背,语气温柔。 梁骞周回头,冲吕婉泽兴奋地挑眉:“妈,别操心那些,我去年集训都睡地上呢——不过,咱这儿真不错,我看六十公里外,还有个国家自然保护区,附近肯定有公园,到时候带你去散步。” “行,那派你先去打探敌情。对了,别忘了,跟我一起去趟弋周学校,不过你可以不急,再休息一阵。” 说着,吕婉泽小心地观察了眼后座另一边的少年,伸出指头戳了戳他肩膀:“帅哥,背井离乡了,是不是快哭了?” 梁弋周穿着纯黑短袖、宽松的灰色运动裤,倚在车窗上,一路都很沉默。 大儿子梁骞周今年十九,已经上了军校,性格敞亮活泼,在哪儿都如鱼得水,但这个十五岁小儿子从小就稍奇怪一点——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顶着张精致的像洋娃娃的小脸每天四处闯祸,干干净净出门去,小小泥人闯进来。 长大了以后收敛了点,不过还是一身散漫不羁,跟没安骨头似得,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次回陇城,梁弋周最少也要待一年。这里的师资教育,跟锡城这样的发达城市自然没法比。 吕婉泽心里很对他不住。 本来想让他留在那儿的,但梁弋周说什么都要一起回来。 梁骞周的军校就是在西北读的,适应环境也快。 可梁弋周嘛,还真很难说。 他今年也正好初三了,正是关键时候,吕婉泽心里没底,便像往常一样,开了句玩笑。 梁弋周没接茬,只问梁骞周:“几点?” 梁骞周:“五点十四,怎么?” “快到了吧?” 得到肯定答案的梁弋周食指点了点窗外:“我想下去转转,我知道地址,等会儿回去。” 吕婉泽说,“行,师傅,那你这儿停。” “记得回来吃饭。” 她在小儿子背上一拍。 “记得吃药,别忘了。” 梁弋周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顺着县城街道一路往东走,漫无目的地晃过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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