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羚真情实感地向他道谢:“谢谢导演,今晚我真的学到好多。” 金静尧已经开始沉默地打扫房间,黎羚用非常欣赏的眼光,看着他将一只旧抱枕上的褶皱完美地捋平。 “你怎么还在。”他转过头。 黎羚自认为善意地提醒他:“一般人会在离别前互道‘晚安’。” “关门。” “……好的导演。” 黎羚默默地离开了。 走廊上一阵穿堂风刮过,从衣袖直往里钻。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内心在感激和兴奋之余,还是有一丝恍惚。 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这么好。 总不能真的是为了证明自己比男大有用吧。 她一边慢吞吞地走路,一边顺手给9787532754335发问号测试:“导演今天给我讲戏了,导演人真好啊,好爱他。” 然后面无表情地乱打了五个[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大哭]。 一般来说,面对这种胡言乱语,9787532754335肯定是要发问号的。 但现在太晚了,他估计睡了。 楼道里并不灵验的感应灯已经熄灭。 雨下大了。黑暗里响起瓢泼而沙哑的雨声。小小的窗格里,树木被狂风撼动,像一副定格的画。 “咔哒”一声。门突然又开了。 黎羚错愕地转过头。 老旧的感应灯,迟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年轻男人站在明暗的分界之处,轮廓随之被勾起一层熠熠的光。像沉寂了六个半小时以后,第一次亮起的帝国大厦。 “走这么快,”金静尧问她,“学费呢。”
第12章 凌晨四点。 外面在下着瓢泼大雨。 一个身高一米八八、家里不知道坐拥几栋别墅的男人,向你讨要学费。 黎羚心情很复杂,并产生了较为强烈的仇富情绪。 不是,第一次听说导演给演员讲戏,还要收学费的。 要不要这么离谱啊。 但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走廊对面另一扇门又打开了。 穿戴好清洁服准备上工的小刘,对着门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一抬头差点下巴脱臼。 “导、导演好。”他十分惊恐、口齿不清地说道,正打算拔腿就跑,又看见了不远处的黎羚。 小刘:?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导演,再看了看面带微笑的黎羚。 “……” 他“啪”地一声关上门。 - 第二天,黎羚特意在厕所里躲了一会儿,想听听外面会不会传出什么新的故事版本。 外面始终很安静。 她怅然若失地走了出去,恰好好有人问:“小刘呢?怎么还没来上班?” “请病假啊,说是晚上撞邪了,受惊过度。” 黎羚:“……” 被撞的邪默默地回到片场,发现玩偶熊已准备就绪,正站在地下室里等她。 昨天导演亲自对过的台词、讲过的戏还历历在目,这场戏很顺利地过了。 她莫名心怀一种白嫖的喜悦,走到监视器前去看自己表现,却发现玩偶熊也跟了过来。 对方摘下头套,赫然是沉默寡言的金大导演本人。 他没什么情绪地瞥她一眼。 像是马上要张嘴讨债。 怎么今天又不是替身老师来跟她对戏了。 黎羚其实有些惊喜,但想起自己还欠少爷学费,灰溜溜地跑了。 接下来的几天,片场相安无事,正如剧本里的周竟和阿玲。 白天周竟去剧团工作,天没亮就离开,走前默默地为住在屋子里的人准备好一切。 入夜后他回来,阿玲多半已经睡了。她从不跟他说话,连睡姿都是背对着他。 两人的关系比室友还生疏,俨然是同一屋檐之下的陌生人。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周竟仍会穿上笨重臃肿的玩偶服,透过那双冰冷无机质的假眼珠,凝视着熟睡的女人。 硕大无朋的影子像污浊的黑水,完全将她浸没。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样表面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酝酿。 很快,他们就要拍到前期一场相当激烈的对手戏。 这场戏发生在浴室。 - 黎羚天没亮就到了片场。 她满心以为自己会是来最早的人,所以听到水流的声音时,还认为是有人晚上忘记关水龙头。 怎么如此不环保,她义愤填膺地闯了进去,刚一推门就见到金大导演在洗手。 平心而论,对方脊背挺直、仪态完美,动作也很有条不紊。 哪怕站在如此破旧的浴室里,仍是富有电影感的一幕,完全可以充当一部公益广告的宣传片。 但黎羚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为什么要一大早上跑到片场来洗手,难道是来偷水。 她按着门把手,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出去。 金静尧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将水龙头关上。 他拿毛巾将手擦干,打算离开浴室。 黎羚还堵在门口。 金静尧说:“还不走。” 黎羚眨了眨眼:“导演,好巧哦,你也这么早就来了。” “不巧。” 她下意识地接道:“‘我在等你’?” “谁等你。”对方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每天都来这么早。” “对不起导演,梗太老了。”黎羚有些尴尬地岔开了话题,“我们要不要先对一对台词?” 金静尧轻嗤一声:“学费呢。” 好可恶的资本家,还惦记着学费呢。 “要说到这个学费嘛……导演你看你,来都来了。”黎羚干笑两声,试图进行一些废物文学的输出。 “走了。”他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哐”地一声,头顶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似乎是架子上某个沉甸甸的道具。 黎羚反应很快地接住,顺手扶了对方一下,才避免一出片场惨剧发生。 “好啦。”她眼中放出喜悦的光,“救命之恩,不足挂齿,小小抵个学费总可以吧……” 话没说完,只见金静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有点怪。 黎羚疑惑地说:“怎么了吗导演。” 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她才察觉到,因为方才那个小小插曲,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几乎像是自己将对方抵在浴室的墙边。 救命。 她并不想壁咚导演。 浴室昏暗的灯光,自下而上地照着年轻导演的轮廓。绵密的眼睫缓缓垂下,在眼睑落下一圈日食般的阴影,无端显得很阴郁。 黎羚立刻要站起身,对方却握住了她的手,近乎于粗暴地将她拖到洗手池边,拧开了水龙头。 “洗手。”他说。 黎羚:??? “导演,你……” 他的力气真的很大,手都快被他勒痛了。 虽然十分诧异,简直莫名其妙。 但在强权的逼迫下,黎羚不得不很配合地,用相当标准的五步法,认真清洁自己的双手。 话说回来,刚刚也没有碰到过什么脏东西吧。 她一边洗手,一边回忆起指尖某种一触即过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突然露出了十分惊恐的表情。 不是。 她的手好像……无意之中…… 蹭到了导演的……嘴唇。 黎羚更为惊恐地抬起头,只见金静尧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凝视着自己。 光影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像一部黑白默片的蒙太奇画面。 他的唇型很完美。 ——手感一流! 双眼则隐匿在阴影里,难以被看清。 ……好、好可怕的眼神。 黎羚不敢多问,低下头老实地将手又洗了一遍。 冰冷的水流过指尖,理智慢慢地回笼,她忍不住想,好像还是有哪里很不对劲。 导演被她碰到,难道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把自己的嘴唇擦干净吗? 为什么反而会是让她洗手。 好奇怪的逻辑。 黎羚又偷偷抬起头看了金静尧一眼。他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并没有打算要清理自己。 一些昔日在片场的古怪画面,蓦地涌上心头:不肯摘下的手套,破旧不堪的房间,制片人对她说过的话。怎么也拍不完的长镜头,永不停止的水声,无法洗去的污痕……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如果……就是反过来呢? 他不是觉得别人脏,而是觉得自己脏。 会有这种可能吗。 黎羚觉得这猜想很大胆、很荒唐,根本就难以成立。 但她还是将水龙头合上,小声问金静尧:“导演,那天我们拍戏,你为什么宁可找替身,都不肯摘下自己的手套?” 金静尧看了她几秒:“不需要。” “那待会儿拍戏呢,还是要戴着手套吗?” “不会。” “真的吗。”黎羚反问他。 她伸手要碰他的脸,被他躲过。 于是她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次她动作很快,也可能他并没有那么努力去躲。 总之,碰到了。 金静尧微微蹙眉:“做什么。” 黎羚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无奈地说:“导演,你刚才还说不会的,这叫不会。” 金静尧没说话,抿着嘴唇。 黎羚:“导演,你这样待会儿我们怎么拍。” 正常人此时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点心虚。 但金大导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不说话是可以继续的意思吗。 黎羚不太自然地干笑了笑,在内心给自己打气,慢慢尝试着,按住对方的手,贴向她的脸。 她依然感受到轻微的阻抗,但和方才相比,已经是微不足道。 浴室摇晃的光线,带着一点点昏沉的热度,像一艘上下深沉的潜水艇,在他们身边来回逡巡。 年轻男人的手指还是很冰冷,仿佛带着一种深海的潮意。 指腹则有一层薄茧,在碰到她皮肤的同时,很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种近乎粗粝的触感,让她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没有入侵。没有攻城略地。他不再有别的动作,仅仅用手掌贴着她的脸,好像就已经太超过、太难以承受。 黎羚突然觉察到,自己的心跳也变快了。 咚咚咚,咚咚咚,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她难以分辨这是惊讶、紧张,还是兴奋。又或者三者皆有。 她还记得金静尧在自己的 第一部戏里,表现有多么令人惊叹。他展现出平静的、不寒而栗的演技,将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而当时他只有十八岁。 但这样一个天才的演员,原来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做不到,而她做得到的事。 现在是她在给他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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