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最开始排这场戏的时候,黎羚觉得金静尧的动作还有些滞涩。 好像触碰到他人的皮肤,依然会让他感到微妙的不适应,为此,他们也重来了许多次。 后来他就越来越自然了。 到了现在,他甚至已经可以如此细腻地,表演出周竟内心幽暗的变化。 他起初的生硬、无措、压抑的愤怒。他觉得自己应该惩罚她,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女人柔腻的皮肤像一只软烂的桃子,他一边用干净的水洗去她身上的污痕,一边克制不住地、故意在她的手腕上掐出新的红印。 随着水流不断地涌出,他的愤怒得以平息,慢慢却变成一种阴郁的餍足。他默默地享用着她的恐惧,从她的软弱和屈服里得到养分。他调试水温,动作越来越轻缓,明明很小心地不要磕碰到阿玲,却在她每一次皱起眉时,更用力地压下去。 他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享受这个过程。他又变得温柔,温柔就是他施加于她的惩罚。 他的成长几乎令人心惊。 金静尧将黎羚翻过身来,用毛巾擦洗她的后背。 她还穿着一条浅灰色的吊带,衣角皱巴巴的,顺着水流掀起又落下,如某种干涸殆尽的水渍,勾勒出皮肤细腻的纹理。 温热的手掌,突然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她小腿的残缺。 这场戏到这里,已经重复过许多次。黎羚对于接下来的动作也烂熟于胸。 阿玲不肯让任何人触碰到自己受伤的部位,这是她最后的死穴。她会像一只炸毛的猫,发出凄厉的尖叫,将对面的男人狠狠地推开。 但可能是浴室的水温实在太高,或是金静尧的视线太令人坐立难安。 光影震颤,雾气弥漫,玻璃上挂满水珠,浴帘松松垮垮地垂落,她大脑昏沉,余光里尽是晃荡的水波,已被汪洋吞噬。 她没有再打他,也没有再作出激烈地反抗。 她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 黎羚感觉自己应该哭了很久。 泪水就像一条绵延不尽的河流,将她的身体抽干。她的五脏六腑、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出恸哭。 流下眼泪的或许并非阿玲,也是她一部分的自己。但没有关系,她不需要思考,不必将她们拆分。在角色的面具里释放自己,向来是作为演员的特权。 浴室的水声停止了。 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起先她还是用手挡着脸,很快手就被人挪开了,以一种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低着头。即使是暧昧昏沉的光线,在这一刻也变得十分刺眼。 另一只更加宽大的手掌,抚摸过她红肿的眼睑。对方的指腹有茧,像温热的沙子,近乎于粗粝地磨过脆弱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这过程也缓慢得令人心惊。 像干净的沙子一点点被水侵蚀,变成更为深沉的、黄昏和海的颜色。 它应当暴露出一些危险的情绪。 诸如迷恋,贪婪。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好奇。 年轻男人垂下眼睛,十分晦暗地盯着她。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古怪的生涩。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如此陌生。 他凝视着她的眼泪。就像一颗又一颗明亮的彗星划过天空,如此闪耀,最终却在地面留下了巨大的疤痕。 原来眼泪是这样滚烫的、危险的存在。 他抚摸她的脸,泪水沾湿了他的手指。它们看起来很干净,他将一滴泪送到唇边。 是咸的。 - 监视器前,副导演说:“我起鸡皮疙瘩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小刘关切地说:“风太大了吗?帮你们关个窗吧?” 没人理他。 片刻后,剧本统筹又说:“他们在流泪,为什么我在流口水。” “这场戏改得也太好了。” “好伟大的化学反应。” “难道这就是古希腊掌管性张力的神。” “是啊,真的太吓人了。”小刘打了个哆嗦,“这是在演汉尼拔吗,感觉表哥马上要开餐了,准备先吃脖子还是先吃手呢。”
第16章 自从上次在浴室推开了不应该推的门,小刘的有期徒刑又加了一个月。 堂堂金大导演的表弟,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他忍无可忍,晚上打电话偷偷跟爸妈告状,被质问了足足三个小时“怎么这么不听话,又惹表哥不开心”。 家庭环境和工作环境都过于窒息,小刘决定趁表哥拍戏,偷偷跑来片场摸鱼。 但不知为何,他明明积极加入话题、试图与其他人打成一片,这些人却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难道也发现他在摸鱼了。 小刘做贼心虚地离开。 剩下一群庸俗的人则盯着监视器,继续嗑生嗑死。 副导演说:“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有些人打架也能打得像XX。” 剧本统筹:“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呼吸也能像XX。” “我们本来是一个多么正经的剧组,现在说话都要带屏蔽词了。哎。” “……” “说实话,真没想到导演能拍这么好。”副导演冷不丁说,“我还以为这片子肯定要黄了。” 旁人十分惊讶地看着他:“啊?你之前不是说剧本超感人,看哭了好几回?” 副导演意味深长道:“不然,你觉得我是怎么当上副导演的呢。” “……职场真黑啊。” 副导演咳嗽两声,语气颇为沧桑:“其实我看完剧本的第一反应就是,导演还是太年轻,不懂感情。” “为什么会这么说?周竟不是很爱阿玲吗?”另一个人有些困惑地说。 “是很爱,但你能分清他爱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符号吗?” “他写的是一种少年人对感情的想象而已。导演的剧本只会写自己,从来写不了别人,写不出来。” 剧本统筹恍然:“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我也觉得剧本有些地方很怪,原来问题是出在女主角身上。” “阿玲一直都太被动了。和周竟相比,她更像是一个空荡荡的容器。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承载周竟那些病态的情感。” 副导演盯着监视器:“但现在容器被赋予了情感,她不再是容器,她活过来了。” “这出戏也就活过来了。” “是这样,我好像看到周竟是怎么一点点爱上了阿玲。” “导演还是有眼光的。”剧本统筹感叹,“我本来以为他找个没名气的小演员,只是因为人家更听话、更好拿捏,没想到黎羚真的很适合这个角色。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就是照着她写的……” 另一个人好奇地问:“她很厉害啊,演得也很好,以前真的只拍过烂片吗?” “是吧,我查过她的资料,确实没什么代表作,就是个网大专业户。” “那真是可惜了。”副导演说,“不过,等到这部戏上映,她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哎呀,别说了,我又嗑到了。”剧本统筹冷不丁道。 其他人奇怪地看着她:“这也能嗑?” “嘿嘿,嘿嘿。”她捂着胸口,两眼放光地说,“以前不是老有对家粉丝说导演不会拍人,尤其不会拍女人,这就让他们看看导演镜头下的女演员有多么……” 堂堂剧本统筹,想了半天,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只好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也许这就是嗑到用时方恨少。 “等一下。”副导演疑惑地说,“导演哪有对家?” 剧本统筹翻了个白眼:“就那个骆明擎啊。” “哦,他啊。”副导演也翻了个白眼,“他也配。” - 哭久了,有点累。 黎羚偷偷地睁开一丝眼皮,打算问人要一张纸巾。 满满一大盒纸巾立刻不偏不倚,被扔进她怀里。 准头竟然如此之好,想必金大导演没事经常玩空气投篮。 黎羚一边悻悻地想着,一边说着“谢谢导演”,仰起脸,拿纸巾盖住自己红肿的眼睛。 金静尧站起身,又关了一盏灯。浴室变得更加昏暗。 黎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周围竟已变得如此安静。摄影机停了,其他工作人员都走了,窗外的水车也不见了。 曲终人散,残余的水流顺着排水塞一点点地往下渗,发出淅沥沥的水声。玻璃上的水雾结成霜,仅存的、昏黄的小夜灯,如同墙壁里雾蒙蒙的月亮。 倒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环境。 唯一不太让人有安全感的,是还留在房间里的年轻男人。 他半倚在墙边,脸沉在黑暗里,身后是色彩斑驳、式样复古的花瓷砖。而他呼吸沉沉,看不清表情,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 “哭完了。”他说。 黎羚尽管眼眶很红,还是不甘示弱地抬起头,鼻音浓重地说道:“那个,导演,我还不是在等您喊卡。” “早就喊了。” 黎羚装傻:“这样啊,我没听见。” 金静尧用一种十分平板的语气,表示单纯的疑惑:“你的角色到底是缺了一条腿,还是没长耳朵。” 黎羚:“。” 她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其实也挺好的,一般人演了这样激烈的一场哭戏,一时间是很难从情绪里走出来的。 但现在,黎羚感觉自己已经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整个人就是非常的,平静。 谢谢你,金导演。 她十分坚强地站起身,金静尧又在后面问:“干什么。” 黎羚说:“我去看监视器。” 刚才那场戏,黎羚最后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哭得太专心,不能完全说是在演。 只依稀记得金静尧后来好像有帮自己擦过眼泪,动作还很温柔。 ‘温柔’。 等一下。 黎羚被自己吓到了,她怎么会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金静尧。 温柔是不可能温柔的,金大导演这辈子都不可能温柔的。 不过,她倒是很有信心,觉得自己刚才发挥得相当好。 也不知道金大导演能不能接得住她的戏,接不住就有意思了。 胜负欲又上来了,黎羚用一种非常甜蜜的语气说道:“我去看看导演刚才怎么帮我擦眼泪。”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突然语气有些含糊地说:“不用看了。” 黎羚一怔:“为什么?” “删了。”金静尧冷酷地说,“我不喜欢演员乱改剧本。” 黎羚:“……” 行。实锤了,恼羞成怒。 这小子肯定是演崩了,没接住她的戏,才这么急着毁尸灭迹。 话虽然如此,她还是有些失望。黎羚“哦”了一声,走到洗手池前,将自己的脸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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