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羚哭得一抽一抽地,泪眼朦胧之中抬起头。 她看到路边的树木生得高大,是盘根错节的、怪异的形状。天幕泛着冷冷的幽蓝,诡谲的云层里一点白的月影,像死鱼往上翻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也像一条死鱼,在浅滩上扑腾着,马上就要翻过肚皮了。 “我在跳崖。”黎羚哽咽着说,“永别了。” - 黎羚在睡梦之中,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 她觉得很烦。 她正在做一个很好的梦,梦到自己变成地狱里的小恶魔,不停地用烧红的叉子戳金静尧的腰和屁股,把他戳得哇哇大哭。 他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主动地跳进了油锅,请求黎羚将自己炸成一块油炸小蛋糕。 黎羚说不行,你长得这么丑,你变的蛋糕肯定连狗都不吃。 金静尧哭得更加伤心,恳求黎羚不要把他拿去喂狗。 黎羚露出邪恶的笑容,不喂狗那就喂猪吧,我要拿你喂地狱三头猪。 ——猪呢,她要梦到地狱三头猪,她才不要醒。 黎羚愤怒地转过身,拿被子蒙住头。 但门外的人很可恶,还是一直在敲啊敲啊敲。 她终于从床上跳了起来,生气地拉开门。 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静静地站在门外。 看到她的一瞬间,他脸上竟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或许是走廊的光线太暗了。 金静尧往前站了一步,下意识地,仿佛是很想要过来抱住她。 但也只是一步而已。 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两只手都垂在身体两侧,很有礼貌,很审慎地和她拉开距离。 这样一来,这个站在阴影里的年轻男人,尽管又高又瘦,身形很有压迫感,仪态却仿佛是在罚站的小朋友。他的肢体语言都流露出某种压抑的渴望,又被理智硬生生地按捺住。 “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对不起。”金静尧低声说。 说完这些,他就转身走了。 黎羚睡懵了,看着对方的背影,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在电话里骂完导演,感觉自己像倒完了十年的垃圾,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哪里会想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金静尧为了找她,几乎把整个剧组、整座山都掀翻了。 甚至他差点就要去叫直升飞机,到悬崖下面搜人。 但是现在太晚了,直升飞机来不了。 小刘见他如此大动干戈,有些迷茫地问:“不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崖啊?” 金静尧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解释。 小刘接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现在正在房间里睡大觉。” 金静尧:“她说的每句话都很认真。” 小刘更加迷茫了:“啊?我们说的是一个黎羚吗?她不是天天满嘴跑火车?” 金静尧严肃地警告他,不许乱说黎羚的坏话,但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过来敲了她的房门。 黎羚凝视着对方的背影,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是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很狼狈。 他一向站得很直,是非常英俊和整洁的年轻人。此刻后背却微微佝着,头发很乱,衣服被划破了,裤腿上全是草和泥土。 她又定睛看了几眼,竟然还在他的头发上发现了几片树叶。 这也太离谱了。 她觉得他看起来很可笑,忍不住盯着那几片树叶多看了几眼。 可能是因为她在门口站了太久,迟迟还没有打算关上门。金静尧的脚步停了停,突然转过身来。 走廊光线昏暗,如同一部希区柯克的电影,一个静止不动的长镜头,却无端令人有种晕眩感。 他眼底一闪而过,是某种接近于希冀的、脆弱的情绪——这微弱的一线光,很快就被死水般的沉静吞没,只残余着危险的潜流涌动。 影子在逼仄的走廊上越拖越长,她竟觉得空气也变得稀薄。 黎羚感到不安,立刻退回到房间,用力地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她还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又朝着她走了过来,脚步声停在她门前,他用指节轻轻地叩了叩。 “我们谈谈,好么。”
第51章 谈谈谈,谈鸡毛。 黎羚懒得理他,跳到床上,重新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但她也睡不着了,关门以前,金静尧的那张脸,那样的情绪低落,实在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仿佛看到一条灰头土脸的、迷路的龙,十分勉强地将自己挤进狭长楼道里。 昏暗的灯光,照着他庞大而无处安放的身躯。他的鳞片也乱糟糟的,掉得到处都是。 他好紧张,也很小心翼翼,巨大的眼睛缓慢地眨动,仿佛在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只是把他骂了一顿,又不是死了,为什么要看起来这么可怜,是不是又在装。 黎羚心烦意乱地将手机拿了起来,发现一整页满满当当,三十多个未接来电。 还有很多条文字消息,金静尧问她“在哪里”。 黎羚:? 刷屏的文字和电话里,偶尔还混了几条小刘发来的消息。黎羚回复了他,说刚才睡着了,问他怎么回事。 小刘阴阳怪气地说:“老师,您醒啦。” 又说:“真羡慕睡眠质量这么好的人。” 黎羚:“……” 快速地从小刘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全貌,黎羚的心情也变得五味杂陈。 随口一句胡说八道,金静尧怎么还当真了,还要找直升飞机,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飞机,听起来简直像在搞笑。 不过据她所知,金静尧这个人一向是没什么幽默感的。 黎羚思前想后,还是从床上跳了下来,因为怕门外的人听到,刻意地放轻了声音,蹑手蹑脚地。 走到门边,她注意到门缝下面不知何时,被人塞了几张白色的纸条进来。 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勉强才能看清,纸上画的是一组连环画。 第一张图是一个活灵活现的白色木乃伊小人,正在非常努力地解开自己嘴上的白布,旁边是一个对话气泡,上面写着I am sorry。 第二张图是木乃伊小人被几个黑色阿努比斯狗头人押着,垂头丧气,看起来更加可怜了,旁边的对话气泡里,写着另一行更复杂的英语。字比较潦草,不是很好认。 第三张图里的木乃伊小人正躺在褐色棺材里,眼泪汪汪地拿叉子戳自己的胸口,旁边的英语内容长得很离谱,足以媲美一篇高考英语作文。 黎羚:“……” 好可恶,真把她当成小学生了是吧。 她拿手敲了敲门板。 门背后的人,立刻也轻轻地敲了敲。 黎羚没好气地说:“你多邻国啊?” 金静尧安静了片刻,好像没理解她在说什么。 黎羚:“……写中文!” 门背后传来非常轻微的动静,很快另一张纸被塞了进来。 上面写的是“对不起”。 黎羚本以为自己会看到蠢兮兮的小学生字迹,出乎意料的是,金大导演的中文也写得非常好,字形劲痩、清隽,字如其人。 “对不起,不应该让你听到那些。”金静尧写道。 黎羚冷冷地说:“那你就别说。” 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写:“我不是那个意思。” “从来没有过玩弄你的情绪。” “跟你拍戏不痛苦。” “没有装。” 他可能也不怎么擅长道歉,基本的写作思路,是顺着黎羚之前骂他的话一句句澄清,写到这里有些卡住,停顿了一会儿。 塞进来的纸条又变成了:“对不起。” “Sorry。” 黎羚气笑了,用力地锤了几下门。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张正在往门缝下面递的英语小纸条,飞快地缩了回去,速度之快,就如同一只疯狂打退堂鼓的木乃伊小人。 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画木乃伊。 这边还是建议直接火化。 短暂的沉默之后,门缝下面又出现了新的字条。 可以看出他写这行字的时候更认真了一些,字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的,笔迹也更重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演员,我很幸运选择了你。”金静尧写。 “跟你拍戏的这段时间很开心,是我最开心的时间。” “如果没有你,这部电影是不可能拍出来的。” 黎羚盯着这几行字看了许久,生出一种怪异的陌生感。好像这根本不是中文,而是看不懂的楔形文字。 金静尧的字迹很陌生,他写下来的内容也很陌生。 他从来没有在片场这样夸过她,以至于她都很难以想象,金大导演的嗓音,该如何念出这些话,会不会听起来有一点违和。 他的嗓音——那种低沉的、没有情绪的、生来傲慢的声音,还是更适合说“她演那么烂,根本没法入戏”吧。 可是他的文字看起来又很真诚。 她很想要相信,她竟然还是想要相信。 当愤怒像潮汐一样,从她的身体里退却,她知道他和何巍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何巍只会在杀青时冠冕堂皇地感谢她“做出的贡献”,好像她是什么伟大工程里的一块小砖头,被千人踩万人踏,也是她的荣幸。 但是金静尧说,他很幸运,她让他很开心。 让她羞于承认的是,拍电影的这段时间,她也很开心。虚幻的影像,和虚幻的快乐交织在一起,变成了无限接近于真实、但始终与真实平行前进的东西。 在眼泪真的掉下来以前,黎羚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背靠着墙,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心跳变得很快也很慢。 她觉得她应该还是高兴的,但高兴也是一种虚幻的、酸胀的情绪,像宿醉以后的酸痛无力,像鱼缸里咕噜噜的气泡,不断地往上涌,再碎裂开来。 可能是因为她沉默了太久,又一张小纸条很费力地挤了进来。 黎羚过了一会儿才低头去看上面写了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竟忍不住破涕为笑。 纸条上写着:“你的银行卡号是什么?” - 用打钱的方式来哄人,可以说是向被哄之人,致以了最高的敬意。 黎羚站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笔和便签纸,在纸上写了一行数字,推到对面去。 金静尧将同一张纸推了回来,旁边批注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问号。 因为黎羚写的银行卡号是1111111111。 黎羚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的鼻音还是有些重,便又坐到了门边,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之中,门缝下一直有神气活现的木乃伊小人钻进来,摆出各种奇怪的动作,表示歉意,想要逗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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