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黎羚觉得画风有些眼熟,但也可能只是在外行人眼中,卡通漫画的风格都大同小异。金静尧会画画,她脑子很累,没有空多想。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恢复好了,终于打定主意要结束这种上课传纸条的游戏。 她站起身,拉开门。 金静尧还坐在墙边,膝盖上放着一只摊开的笔记本,纸上用脑袋撞墙的木乃伊小人画了一半。 她开门的动作太突然了,他毫无防备,怔了一下才抬起头。 黎羚很少会在金静尧脸上,看到这种接近于吃惊的笨蛋神情。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嘴上还咬着笔盖。 镜片有轻微的反光,走廊的微光隐隐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年轻而俊朗,但仍然看得不太分明。 他们对视了片刻,啪的一声,笔盖掉到地上,滚到她脚边。 黎羚弯下腰,将他头发上的树叶拿走了。 他更僵硬了,变成被女巫施了魔法变成石头的树叶王子。 过了一会儿,他盯着她,嘴唇才碰了碰,但也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地将没画完的画递给她。 黎羚收下了。 开了门、收了画,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和解的姿态。 她对金静尧点了点头,说了“晚安”,转身就要回去睡觉。 但是金静尧又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黎羚转过身,低下头,看到对方不是很自然地抿了抿唇,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是要给,其实也给得很大费周章。金静尧开车将黎羚载回到片场,打着手电筒带她下到周竟的地下室里。 黎羚一路上昏昏欲睡,靠导演提供一些全自动服务。不过在他犹豫要不要弯腰过来,帮她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她还是很及时地醒来了。 一进厨房,黎羚就愣住了。 她记得自己走之前把这里搞得一塌糊涂,因为太生气了,什么都丢在水槽里没有管,扬长而去。 但现在整个厨房被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如新,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很有一种家的温馨。 “这是……” 话一出口,黎羚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还能是谁收拾的。 看来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金静尧从冰箱里拿出一只蛋糕。 黎羚一时之间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她明明记得自己临走前把蛋糕丢进了垃圾桶里。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并非她做出的失败品,而是一只漂亮骄傲的小天鹅。 很完美的小蛋糕。 看起来很符合金静尧的人生定义,他也是完美骄傲的人,他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残次品。 “送给你。”金静尧低声说。 他垂下眼睛,视线平平地看着那只小天鹅。 好像不怎么敢看她的眼睛,也没有再说别的话,比如为什么要做一只蛋糕,为什么要送给她。 明明是这么好的解释和道歉机会,但他又只能说出三个字了。 黎羚也低头看了一会儿蛋糕,突然说:“导演,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金静尧的身体总是比他的语言更诚实。 在说“可以”以前,他已经靠得她很近,近到呼吸都快要贴到一起,和奶油的甜香搅成漩涡。 黎羚说:“你太高了吧。” 他便顺从地弯下了腰。 她笑了笑,往他的脸上吹了口气,然后将整只蛋糕都拍了上去。 这一下动作很快,所以正中靶心。 金静尧满脸都是白色的奶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像是被某种柔软梦幻的泡沫给裹住,睫毛都沾上了雪。 他虽然很怔,但是看起来竟然并不狼狈,而是甜的、干净的。 好像也并不怎么生气,即使重来一遍,也绝对不会躲开。 黎羚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终于抱住了他的脖子。 金静尧还是闭着眼,身体也有一点僵硬,似乎在尽力地与她拉开距离,担心脸上的奶油也把她弄脏。 黎羚根本不在意,甚至蹭了一下他的侧脸。 甜蜜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他的手慢慢地碰到了她的手臂,再随着她的笑声,一点点地、并不熟练收紧,像一座巨大的雪山,在她的臂弯里融化。 他好像在她耳边又说了“对不起”。 他说了吗,她没有听见,因为她在笑,笑声掩盖了一切,她又得到了那种虚假的快乐。 他们最后一次坐在周竟的地下室里聊天,心照不宣地对一些更重要的问题避而不谈,而是聊起了更轻松的话题,比如杀青之后做什么。 黎羚说自己可能会去休一个长假,金静尧显然会在机房里昏天暗地剪片子。 黎羚说:“那你保重身体,记得活着出来。” 金静尧看着她,比较矜持地表示,欢迎她随时来看望自己。 黎羚微笑:“看我心情吧导演。” 金静尧说:“好。” 没过多久,就开始试图跟她敲定日期,并委婉表示机票提前买比较划算。 黎羚说:“你算盘打得西伯利亚都听见了。” 金静尧垂下眼睛,语气平平地问:“哦,那你听见了吗。” 她不说话了,看着他笑。 她突然庆幸自己不再像十年前,听到别人在背后讲她,也只会把头埋进膝盖里。 现在她至少还有回头质问的勇气。 所以她才拥有了剩下的夜晚。拥有了对不起、新的蛋糕,和地下室的拥抱。 但一个夜晚的时间终究只有这么长。 方才在酒店,他们一个在房间里面,一个在外面,开门之后黎羚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一直都坐在同样的位置。 隔着同一面墙,后背相倚。 可是没有东西将他们联结在一起,体温、心跳、呼吸都被水泥封存。 所以彼此也都没有意识到,原来靠得这么近,这么默契。 只有嘴巴被包起来、不会说话的小木乃伊人,一直在门缝下,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 她想起自己多年以前看过一部漫画,男女主角住在同一栋公寓,一墙之隔的两个房间。每天睡觉都头挨着头,可是从未见过彼此。 这么近,又那么远,水泥墙是唯一的敌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墙敲开。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长大后她才能明白,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墙,不是敲开了一堵,人和人的距离就可以消失。 他们注定会有隔阂,不可能亲密无间。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孤独地踩着钢索,徒劳无功地寻找着迷雾彼岸的另一个人。 - 杀青的早上,黎羚经过剧院外,发现摄制组的人都在拍一朵云。 那是一朵巨大的、雕塑一般的、白色的云。 它非常美,静静地矗立在天空之中,带着某种亘古的宁静,像是《降临》里的飞船,像永恒的定义本身。 所有人经过这朵云的时候,都会无声地停下脚步,抬起头,凝视、或是膜拜。 黎羚也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才终于走进片场。 今天是她的杀青戏份。 剧组的工作人员见到她,态度都和平时一样淡淡的,并没有任何的差别。甚至有好几个人刻意避开她的视线,连招呼都不打了。 其实黎羚也觉得比较尴尬,好在剧组是没有传出女主跳崖未遂的谣言。 周竟迎来了自己的首演之夜,他在第一排最好的位置,给阿玲留了票。 黎羚提议为这场戏拍摄两个版本,导演果然同意了。但她总觉得他看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 在第一个版本里,阿玲准时来了。 她戴上周竟为她买的假肢,并不怎么起眼地,跟随着入席观众的洪流,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穿长裙,走路不快,没有人注意到她,因为她看起来和所有人都一样。 只有在灯暗下去、再亮起来的一瞬间,她变成男主角隐秘的爱人。她脸上绽开幸福的微笑,和潮湿的泪水。 所有人都在起立鼓掌,谢幕的周竟满脸都是汗水,在舞台上绽放出巨大的光采。 他弯下腰,再站起身,眼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这是他为她一个人而演的戏,从来如此。 而在第二个版本里,周竟一直等到落幕,阿玲都没有出现。 这一条开机以前,金静尧站在台上,听到小刘在耳机里高高兴兴地汇报,一切都布置好了,他们给女主角准备了一个惊喜的杀青派对。 之前本来已经完全放弃的话,他思考很久,默默地观察黎羚的反应,突然又觉得还是有希望说出口。 为此他准备了很久,以至于在片场都偶尔会走神,好在拍摄还是很顺利地进行着。 台下,观众席位里座无虚席,唯有心脏的位置,如此显眼地空了出来,像一盘永远不会下完的棋,停在这里。 她不会来了。 台上的年轻导演,望着空空如也的席位,心口如潮汐泛滥,不知何故,慢慢地生出一种接近于恐慌的情绪。 走出剧院时,黎羚下意识地抬起头,并没有看到头顶的那朵云。 它像眼泪,无声地消融在空气里。 车开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华丽的剧院在背后远去,渐渐只剩下一个涟漪中的倒影。道旁高大的树静静地站着,雨丝绵密地吻着挡风玻璃,交织成一场旧日的绮梦。 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第52章 几天之后,小刘终于拿到了黎羚 第一部电影的拷贝。 影片的名字叫做《昨天的太阳》,据说灵感来自于一句诗。 他从片场走到导演工作间,沿途经过了一些浮夸的装饰,挂在墙上的气球、丝带和鲜切花,是他们为了黎羚的杀青派对准备的。 现在再看到它们,只让人觉得心情格外萧瑟。 没有人想到黎羚会走得那么突然,招呼都不打一声。 精心准备的一切,全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家都难免沮丧。 小刘提议给黎羚打个电话,或许她还没有走得太远。 金静尧却很平静地说,不用了。 他很好地接受了黎羚的不告而别,一直都表现得冷静自持,虽然没有派对,还是给其他人放了半天假。 自己则继续工作,默默地关起来剪片子。 只是过了好几天,金静尧还是不允许他们将装饰撤下来。 鲜花是大老远从山脚的村子里运上来的,花期很短,此刻死气沉沉地垂在墙面上。小刘不小心碰了一下,发黄蜷曲的花瓣,立刻都簌簌地掉下来,像满地风干的尸体。 他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只觉得自从黎羚杀青之后,整个剧组的气氛都不太一样了。 她带走了生命力,还有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表哥这几天也都没怎么睡觉,他很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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