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未眠:“画稿。” 顾南译:“除了画稿呢。” 桑未眠抬头:“画稿一天都不一定能画好。” 顾南译瞥她一眼:“没灵感是吧?” 是的。 除了工作室的内容以外,下半年有个蛮重要的业内比赛,桑未眠在设计这个作品。 桑未眠承认:“不大有。” 顾南译:“所以你需要放松一下。” 桑未眠:“比如说来一支烟?” “你倒是变着法的想偷烟抽。”顾南译这会子伸手,弹了弹她脑门:“比如说参加一些益智活动。” 桑未眠搓搓自己的脑门,什么益智活动? 小学生活动吧。 —— 第二天,顾南译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陶瓷笔和一堆白色或者透明色的碗。 他把桑未眠拿来画图的那张长条桌子清空,把一溜的陶瓷彩笔和盘子放在桌面上。 毛球这会也垂着尾巴站在桌上看热闹。 “这些是什么?”桑未眠对着桌面上一堆五颜六色的笔问到。 “你过来。”他先她坐在桌子边上,左手拿过一个小型的白色陶瓷的碗,眼神落在彩色陶瓷笔上,像是挑了挑颜色,最后拿出一个黑色的陶瓷笔来,垂着眸在那儿看着。 桑未眠推着轮椅过去,她第一次看到顾南译画画。 他今儿穿了一件杏白色的衬衫,柔软的面料半截被捋起来折在半个手臂上,露出白皙皮肤下的青筋脉络。 他发型没收拾,软塌塌地落在他额间。 清晨光下,他坐在那长条胡桃木桌上,身上像是有一层绒绒泛着光的滤镜。 白底的陶瓷盘上简单勾勒几笔,一只小猫咪就栩栩如生了。 桑未眠这才发现他画得是毛球。 桑未眠:“你还会画画呢?” 他没抬眼,在那儿修饰着“毛球”的尾巴,勾了勾唇角:“你了解我多少?” 他唇薄,微微上扬的时候弧形很好看。 桑未眠挪开眼神,给他了个面子:“你可真是个宝藏。” 顾南译:“用不着嘴这么甜,本来就是给你玩的。” 他把陶瓷笔给她,“试试。” 桑未眠接过笔,也拿了个盘子。 她犹豫着要画什么,看见顾南译这会已经把他画的那个毛球的那只碗拿起来了,在那儿端详着,于是问他:“你这个是画给毛球的嘛?” “嗯。”他又拿了一个孔蓝色的笔,在那儿加了几笔,画了几条鱼,“等会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固好色了,这陶瓷笔无毒的,可以拿来装冷盘。这个小的就拿来给它装猫粮吧。” 那毛球有一个碗了。 桑未眠大概有了想法,她拿着那个碗,低头开始画起来。 顾南译画好了,在那儿逗了一会毛球后感觉身边的人没有响动了,他垂眸看去,她正认认真真画画呢。 她画画的样子很安静,眉头会微微皱起来,鼻子和嘴巴之间的那道小沟也会更明显,仿佛创作是一件严肃且消耗神气的事。 他于是把大拇指和食指比作一个耶的样子去支开桑未眠的两根眉头。 桑未眠抬头看他。 他提醒她:“别皱眉,桑未眠,高兴点儿。” …… “别皱眉,桑未眠。” “高兴点儿。” …… 他以前也常常这么对她说。 那个时候她苦于怎么赚生活费和赚到做设计成品用料的钱。 她思来想去,自己会做的也就是画画了。 那段时间的年轻人流行纹身。 但大多数纹身图案雷同,缺乏创意,她就受到启发说能不能自己设计图案,学一下纹身这门手艺。 她那段时间在纹身店当学徒的,一来二去看多了之后觉得这钱她也能赚。 桑未眠那个时候很认真地看视频研究。 那些器材到手后,她思忖着模拟练习差不多了,是时候真的上手练了。 但真要上手前,她还是谨慎再谨慎的。 她这人吧,其实怕疼。 她打算直接就挑战她一直想设计的那个图案。 桑未眠在人生最孤独的时间里,在周叔叔过世春姐又离开的那些年里,经常带着那个老旧的头戴式耳机,在安静的夜里躲在被子里听鲸鱼长长的悠扬的叫声。 那些古老的动物带着神秘和忧伤,在种群濒临灭绝的今天,在海底孤独地歌唱。 巨大而低沉的哀鸣,像是一场墓歌,久久得不到同伴的回响。 桑未眠听说,这种温和又孤独的高智动物死亡了,他们就会坠入无边的海底深渊。 他们将成为食物,成为养料,成为土壤和砂石,重新归于深海。 桑未眠从记录片里看到过那种震撼的场景。 庞大的身体失去控制里,鱼肚慢慢翻白,头骨随着地心引力坠落。 时间安静下来。 悠扬、古老的悲鸣不再。 直到尾巴和鱼鳍被慢慢溶解,桑未眠想象他们变成缥缈的翅膀,想象它就是那远古的鲲鹏,经历过孤独的死亡后,它仍然能化而为鸟。 那个时候她正在画这一幅鲸落的纹身设计图。 顾南译就是那个时候进来的。 那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发生过亲密关系了。 他就是这样走到她面前,用两个手指头抚着她的眉头,问她:“别皱眉,桑未眠。” “高兴点儿的。” “画什么呢。”他看到她画的那只坠落的鲸鱼了,“我瞧瞧。” 他的手随意搭上她的腰,看到后眉头皱起来,“年纪轻轻的,画条死掉的鱼,多不吉利。” 桑未眠不高兴他这样说,把画往自己身下藏了藏,不说话。 才不呢。 一鲸落万物生。 死亡也代表重生。 “送我了。”他却越过她的身子,从她手肘底下把这幅画抽出来。 桑未眠:“你要它做什么?” 他手里拿着那幅图:“好看啊。” 桑未眠:“这是个刺青图案。” 顾南译:“那你给我搞一个。” 他把自己的手臂翻出来,手掌和手腕的连接处那儿有个疤痕,看上去是个旧伤,“这疤太丑了,遮遮。” 桑未眠看到那道伤口了,那有点像平坦平原里拢起的山峰脊背。 她不由地搭上她的指腹触碰上去,顺着纹路,从手腕到手背骨开始蜿蜒成骨指的地方。 “你干嘛呢桑未眠。” “手还这么凉。” 直到他低低出声,桑未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因为他手过于好看而走神了。 她下意识把它当做艺术品,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的手,很适合作为她的鲸鱼坠落的那一片滩涂。 桑未眠犹豫了一下:“可我是新手,你真的想纹?” “纹吧。” 那是一个深秋。 下半年的光景里他回临城的时间不多 但桑未眠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天庭院里的那棵栾树开始掉起了叶子。 那橙黄淡粉的栾树叶子和他身上那件渐变色毛衣的颜色一模一样。 寻常男人不敢挑战的颜色却被他穿得干净清爽。 她那天在他定好的酒店里琢磨了一个好些时光的纹身,本想作为长期手艺培养,却最后只给顾南译纹了那一个。 或许她的鲸鱼只有一条。 它在悠扬又古老的歌谣里游到大海深处。 又在孤独又仓皇的年纪里频频入她的梦里。 直到坠落在一片命定的海底滩涂里, 那鲸落的歌声,才终于不再哀伤。
第56章 春日未眠56 那便是他手骨上那只鲸鱼的意义。 那个时候桑未眠二十才出点头,灵气最盛。 也总是想出人头地,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因此她真的很用心准备瑞城的那个比赛。 原因就是这个比赛的第一名的作品有机会送去港岛的一家高级珠宝拍卖公司拍卖。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在准备那幅作品的时候,因为太看重了,总会下意识地皱着眉头,思忖着每一个细节,消耗自己大量的灵感和精力。 顾南译偶尔在旁边提醒她说。 “桑未眠,别皱眉。” “高兴点儿的。” …… 桑未眠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好像在他们两年多的相处时光里,让她高兴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是不是现在也是。 他拿了这陶瓷笔和碗来,是不是也是为了让她高兴。 她边想边画,不知不觉中,她竟然画了一个顾南译的动漫肖像出来。 他就穿了那件如秋日栾树的毛衣,微微上扬的眼睛,动漫版的他眼神里也是神采奕奕的。 桑未眠落笔的时候,顿了顿,选择把他的嘴巴化成弯弯的。 虽然他和她重逢的这些时间里,他的脸色大多数的时候是蛮臭的。 但她是希望他能开心的。 她落笔画完后,还用淡粉色给他圈了两个可爱的腮红。 这样看起来,就是一只可爱的“金毛狗狗”了。 不是傲娇的二哈了。 “你这是画我呢?”一旁去厨房烤瓷盘的顾南译回来了,见到桑未眠盘子里画的人,随即多看了一眼。 “像吗?”桑未眠转过来问他。 他坐下来,坐在她身边,手搭在她的椅背上,身体微微靠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鼻息掠过她的脖颈,声音低低的,语气蛮好的,但说出来的话好像没有很满意:“不行啊桑未眠,你画画技术退步了。” 哪里退步了? “不像吗?” 顾南译:“被你画成个憨批了,我那不羁呢,标志的不羁呢?” 桑未眠重新看了看,又添了两笔,给他的肩膀上画了毛球,“这样呢。” “给我画只猫就不羁了?”他支着脑袋,整个人像只捋顺了毛的傲娇狗狗,盈盈地看着她。 桑未眠:“猫都是不羁的,物以类聚。” “你也是不羁的。” 顾南译:“那行吧,我勉强认为是我。” 桑未眠画好了,收起笔:“送给你。” “送给我?”顾南译挑挑眉,“桑老师今天这么大方呢。” “嗯。” 顾南译见桑未眠把笔放下了,这会已经把手缩回去放在自己的桌子前了。 别看她清清冷冷的眉眼,其实她把手放端正的样子还挺乖的,像一个完成作业的小学生一样。 “我给你画一幅?”他垂眸看她。 桑未眠:“我吗?” 顾南译说画就画,他对着那些陶瓷笔看看,挑了个红的黄的绿的蓝的。 需要这么多颜色吗,桑未眠皱起眉头。 他大笔一挥,煞有其事地在那儿跟个大师一样落笔潇洒,时不时还看看她,跟街边五分钟创作真人速写的大师一样准备搞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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