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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口的方向传来响动。白石回去看，只见穿着一身黑色绣银白仙鹤纹和服的龙池正小心翼翼拉着门，看起来是不想发出声音。但她一看见既然白石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动作就不收敛了，直接拉开了门：“Boss醒这么早？” “嗯，大约是记挂着事情的原因。”白石的视线从她挽起的发髻、线条流畅的颈项一路滑落，最终落到她挎着的一个沉甸甸的纸袋上：“那是什么？” “衣服。”龙池答，“找人熨了一下，您待会儿肯定要出门的吧，这就能穿了。总不好还穿身上这一套。” 她的手指戳戳白石第二颗系紧的衬衫纽扣，道：“脱了，我拿去洗衣房。再顺带拿点早饭来，我回来路上瞧见厨房在做绿豆汤，给您带一碗。” 白石没马上照做，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问：“没睡？穿这套去见人了？” “我熬夜很经常，不过通宵这几年是有点少了……”龙池掩唇，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难得用这个身份去见组里的人，他们见到都有点怵。然后医院没新消息，有两个想见您的被我打发走了……山口秀信也还没来，不过飞机快降落了，所以我这不就回来了。” 龙池难得醒到这个点，到底不比年轻，也有点摇摇欲坠，只好搓了搓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您准备妥当之后我就睡，现在先洗漱换衣服吧。”她把纸袋塞进白石怀里，黑底银边的袖口抚过他的手，像是夜幕下的浪花。他条件反射地一抓，把海浪抓在手里。 龙池：？ “亲一下。”他低头凑过去，被龙池用手挡住。后者皱着眉，掌心抵在他唇上，那是柔软又略带干燥的触感：“先刷牙。” 白石往后退了寸许：“又不亲嘴。” “那也先刷牙。” 男人有的时候很幼稚，和她抬起杠来：“理论上来说我七个小时前才刷过，而且什么都没吃。” 龙池默默盯着他，这下他就不继续抬杠了，也松开了拉着龙池袖口的手，道：“那你去吧，我先换衣服……有薰在真好。” 龙池金色的眼珠颤了颤，不知道是被什么所打动，毫无征兆地拉起了白石的手，低头俯身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看上去有点像骑士宣誓效忠。被效忠的皇帝低头看臣下，想咬她光洁白皙的后颈。 “我刷过牙了，所以没关系。” 她亲完离开，临走留下这句像是解释的话。白石站在原地，慢慢地吸气，又沉重地呼了出来，只觉得被龙池留在这里的还有且仅有他的躯壳——因为心已经随她而去。 白石去主厅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大概是有人根据龙池的动作推断出他应该醒了，因此主厅等着的人不算少——有资格坐下的大哥、没资格坐下的小弟，倒也称得上熙熙攘攘。龙池一身和服坐在主座下首第一的位置上，端着茶杯低眉敛目，旁边没站着人，但所有人都在偷看她神情。 他走过去，先和各位同僚们打了声招呼，紧接着在他们的注目礼中走到龙池身边，凑近她耳朵轻声让她好回去睡觉了。龙池点点头，起身离开，白石就顺理成章接管座位与茶杯——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里面是橙汁。 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他想。放下茶杯后，他唇线绷紧，面无表情地扫视过面前的众人。 山口秀信在信中提及，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隐隐含威胁之意。白石想知道除了那帮山口秀信的死忠，在场的是否有动了小心思的人，是不是也有人想赚走粉跑毒的黑心钱。 可惜现在还看不出，而且还不能看。白石记得总要先做些面子工程：信义在心里，在行动上，也要给人看见。于是他搁下茶杯，道：“组长在东大附属医院，想去探望的现在和我走，下午我们开会。” 众人喧闹了一阵，随后自动地推出了“有资格去探望的人”。这其中还分为“只能进医院的”、“可以在病房门外的”、“可以进病房的”，但这些都不是白石要去考虑的事情。他一个电话打给养子，问他在哪。 “查到了重要的事情，暂时脱不了身回来。”养子说，“下午开会是吧，我会赶回来的。” 白石挂了电话，视线落到了主厅里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身上，那人长着一张经常出现在白石佑都身边的脸。白石恍然，想来是他通风报信。他知道佑都早就不是凡事都要他提醒通知的年纪了，他只是还没太习惯，父亲的思想惯性会持续好多年。 清晨，6:15 A.M. 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住院VIP楼。 两个装黑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楼门口，看上去无所事事，吊儿郎当。他们不明白上面命令他们守住这栋住院楼的所有出入口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们只要听令行事，别搞砸就行。 其中一人正打着哈欠呢，视野尽头却突兀地冒出黑色商务座车——一辆、两辆、一个车队。它们一列驶来，为首的一辆停在住院楼大门前，后面的几辆呈包围态势停在那辆车后。两个西装男认出这是山口组的车，立刻精神起来，互相拉扯着站直，心里盘算自己待会要是见到不认识的上司，或者上司的上司，该不该喊大哥。 第一辆车门开了，有几个人从上面走下来。后面的商务车也纷纷打开车门，像是群鸟展翼。山口组高层们环顾四周，视线聚集向最先下车的那个男人。 白石枫在他们之间穿得最精神，白衬衫，米色的西装套装，布料并不厚重，适合夏天，看起来很是温和。他朝那两个守门人点点头，说一句辛苦了，随后并没有回头，径直往楼里走去。 不需要他招呼或者指示，大森友紧随其后，其余人也鱼贯而入。住院楼值班的护士被他们吓了个激灵，又惊又惧地看着这些人进了电梯，一路上到顶楼病房。 有人自觉留在大厅，问护士：“小姑娘，这里有吸烟区吗？” 小护士哭丧着脸：“医、医院不让抽烟……” 他啧了一声，拆了根烟放在嘴里，到底还是没点。 另一边，住院楼顶层，白石先带着几位若头辅佐进了山口组长的病房。他拿起床尾悬挂着的名牌看了看，上面“山口拙”三个字很醒目，也很有虚幻感。白石很难接受这位组长突如其来落入了衰老带来的生命危险，他对他的印象始终是那个运筹帷幄的领袖，还有婚礼上慈祥的长辈，他不会特意去设想失去任何一个。 现在值班的医生是龙池的校友，东大的学长，他介绍病情的时候时不时看看床上闭眼的山口拙，神情有些不自然。白石不觉得他是故意把山口拙的病情往好了说——他说出来的就已经相当于给山口拙判了只是时间问题的死刑，于是只当他是太紧张，没多说什么。其余几个若头辅佐听了医生讲完山口拙并不乐观的病情后，则神情各异。白石扫视了他们一圈，把各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 这时，大森友拿胳膊肘撞了撞白石：“去天台来一根？” “早戒了。”面对这位大他十岁的好友，同时也是带他进入黑帮的引路人，白石从不吝于关心，嘴上也不饶人，“你也早点戒，几十年了，抽不死你。” 大森友嘿嘿一笑：“几十年了，能戒早戒了，跟我上去吧。” 白石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其余几个若头辅佐安排，然后和大森友上了天台。这里极为开阔，面积也大，有两个直升机坪，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视野绝佳又处于上风口的地带。两人并肩站着，大森友点了根烟，塞进嘴里，道：“你实话跟我说，下午开什么会。” “山口秀信又想做走粉的生意，和两家做这个的黑帮搭上线很久。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原料不好做，他们想搭我们航运的顺风车从外头进一点，让山口秀信当掮客。”白石枫看他抽烟，自己也摸摸口袋，居然摸出一根蛋白棒，巧克力味，龙池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衣服里。他拆开包装，叼蛋白棒像叼雪茄，有些含糊地继续说，“要钱没有，但说让我们入股，其实就是要合伙干。这件事山口秀信写了信给组长，组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进医院的，总之把这事交给我来处理了。” “也不看看我们持股的都是什么公司，他们也配。”大森友嗤笑了一声，又问，“那你什么想法？” “肯定是不干啊。当初甩掉这个烂摊子废了多少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脑子坏了才捡回来。”白石咬断蛋白棒，在嘴里慢慢嚼，可可的香味慢慢充斥口腔，“组长要是醒着我也不觉得麻烦，只是现在组长还没指定继承人就……我说实话，山口秀信是他长子，上位最容易。我怕见风使舵的人多，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搞得像抢皇位。” 大森友隔着尼古丁燃烧的烟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也不算见风使舵。你不想着上位，山口秀信继承组长位置的可能性最高，谁敢跟未来组长过不去，那才是脑子坏了。你就不怕他上位之后来清算你？” “大不了我洗手不干了，跟我老婆去美国，让她养我。” “小帅哥吃软饭就算了，你都快五十了哪有本金吃女人软饭。” “她先提的，想让我当家庭主夫，不比成天对着你们这几张看惯了的老脸好？你就是羡慕。” 大森友：…… “……开玩笑的，组长也不会想让山口组又回到过去那样的。”白石挥散飘到他面前的二手烟，面带嫌弃地站得离大森友远了点，“组长前几年就把山口彻拜托给我，万不得已我就扶他上位，问题也不大。就是又要多辛苦十年，不知道怎么和薰交代。” 大森友听完他的打算，脑子转了转，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扶山口彻上位？只要山口秀信还活着——” 他对上白石枫晦涩难明的视线，蓦地收了声——他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了。 白石也知道他听懂了，语气轻飘飘：“都说了是万不得已。” “……你还真是，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你胆子太大了，我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大森友抖落烟灰，长长地吐了口气，“要是山口悠介还活着就好了，虽然是组长最小的儿子，但算算年龄也够独当一面了。正是年青有才，雄姿英发的年纪，组长又那么喜欢他……怎么就那么死了呢。” 想起十年前山口悠介炸成一片血泊的身体，白石沉下眉眼，竭力不让自己暴露出对那背后始作俑者以及整个的神秘力量的厌恨：“那件事谁也没办法，我也差点就要和他一个死法，多说无益，还是以后要小心。” “不说这个了，那你下午打算怎么办。”大森友说回一开始的话题，想知道白石接下来的计划。 “先缓兵之计，看看到底有谁想跟山口秀信干的。”白石道，“然后再决定是将计就计还是釜底抽薪。” 大森友没问白石想抽的薪是那两个做毒品生意的黑帮，还是山口秀信本人，反正他只要能抽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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