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因那一吻,再在小佛堂夜间私会,真似是有些偷情的味道了。我想了想,在回扶风苑的路上停了下来,走进了路边一家酒楼。 既然萧绎公事缠身,今晚不与我用晚饭,我就让绿璃单独回趟扶风苑找谢沉,说我今晚请他吃饭,请谢沉来这望仙楼。 若是萧绎回头知晓我与谢沉在外用晚饭的事,我就说为感谢谢相屡次相助,私下请他吃顿饭叙叙旧。不管我与谢沉过去曾发生过什么,那时还是个孩子、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萧绎,应都是不知情的。 望仙楼虽是家酒楼,但内里布置挺雅致,并不嘈杂,楼下大堂内还有一对男女,一弹琵琶,一执折扇,吴侬软语地唱着当地评弹小调,很是风雅。 我在二楼要了间竹帘围拢的雅间,而后就一边听着楼下的清唱,一边等待着谢沉。夜幕低垂时,绿璃将谢沉带了过来,我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塞给绿璃,让绿璃自去逛街吃喝游玩。 绿璃高高兴兴地下楼后,我请谢沉进入雅间。竹帘垂拢,将外界隔绝开来,那吴侬软语的评弹清唱霎时好像是远在天外的一缕仙音,花窗开着,竹帘随夏夜凉风轻缓摇晃,细密横斜地将雅间的灯光摇曳如千丝万缕,浮沉在谢沉望我的双眸中,令那眸光宛是月色下的海,宁静温柔的水面下,若有心意暗暗流涌。 谢沉从袖中取出一物,用素丝帕子包成的一团,不知内里装着什么,散发着清雅的香气。谢沉在香气中抬眸望我一眼,似是微微羞腼的,但眸中面上更多的是温柔,如清风,如明月。 “我在来时的路上,看到有人正卖这个,就为你买了一道”,谢沉边轻轻说着,边将包折的帕子打开,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帕内之物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碰伤。 我随谢沉动作看去,见用柔软帕子小心包护着的,是一道洁白的茉莉花手串。正是茉莉花开的季节,街市摊贩正应季卖茉莉,不仅是直接卖盆栽,还会摘花编成手串、花簪等,供女子们日常簪戴。 此刻,被谢沉托在掌中帕上的茉莉花手串,花色洁白玉润,宛是明月的光晕,又似小小一团香雪。谢沉托捧着这只茉莉花手串,像托捧着珍重的心意,柔声看着我道:“我帮你戴上,好吗?” 本来在见到谢沉时,我已着力压制那一吻给我的冲击,尽量似从前自然地面对谢沉。但谢沉此刻这句明显越界的话,立叫我又忆起佛堂幽色中那温热的亲吻、那紧密的抱拥。 我努力克制自己复杂的心绪,也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只是如常微笑着,先婉拒谢沉道:“这时候戴上,吃饭时会将手串压坏的,这样好看,压坏了岂不可惜。” 不待谢沉多说,我就先轻轻揭过茉莉花手串的事,请谢沉入座道:“还是先吃饭吧,我已点了几道菜,有谢相爱吃的,也有当地特色,谢相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我再喊小二来点。” 谢沉微摇首温声道:“不必,我随你。”揽衣落座后,谢沉将那道茉莉花手串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包好,似想等饭后再亲手为我戴在手腕上。 明明清雅怡人的茉莉花香气,却像是萦绕地使我心绪纷乱。我努力镇定心神,微笑对谢沉道:“我今夜请谢相来,一是想用这顿饭,谢谢相在我今年屡陷困境时对我施以援手,二是,我想和谢相说说话,说说过去的事。” 提起过去,谢沉眸光若月下涟漪微一颤动时,酒楼小二的声音在帘外响起,道是贵客的菜好了。 就让小二上菜,没一会儿,菜就陆续上齐了。因记着谢沉爱吃蟹黄豆腐,我在点菜时特地点了这道菜,谢沉是爱食蟹的,在我请他动筷时,他挽袖伸出的第一筷,就是盘中的蟹黄豆腐。 我问谢沉这酒楼蟹黄豆腐做得如何,听谢沉说“不及你”,就含笑说道:“其实谢相在晋王府晚宴上吃的那道蟹黄豆腐,是我现学现做的,谢相爱吃蟹黄豆腐这事,还是绿璃告诉我的,我自己并不记得了。”
第53章 谢沉持箸的手似是微一僵沉, 他抬眸看我,眸中幽芒轻颤,似正忐忑地蕴着某种未知的恐惧。 这样的眼神, 像是比谢沉搂拥着我,还叫我感觉身上不自在。我定一定神,就和他直白地说道:“其实我失忆了,很多从前的事, 我都不记得了。” 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凝冰的湖面上,轻似飞羽的重量, 却使得冰面猝然碎裂开来,千万道裂痕霎时撕裂了一切。刹那间, 谢沉眸光如碎,似有无数尖刺的碎片正在他眸中浮沉, 正深深地剜刺着他的心。 “何时的事”, 谢沉素来沉稳的嗓音,竟是颤抖破碎的, “你是……何时……失忆的……” 我回答谢沉道:“就在我去谢府祭拜老夫人的前一日,我在晋王府花园散步时,不慎失足落水,撞伤了头部, 醒来后就忘记了整整八年的事,记忆停留在我十六岁、沈皇后临终时。” “……八年……”谢沉嗓音颤若悬丝,“……你忘了……” 我道:“是呢。我后来有陆续想起一些事情, 但关于在谢家的事,尤其是在谢家的头两三年, 我总是记不起来,所以想请谢相来告诉我, 我在谢家的旧事。” 尽管谢沉讲述的旧事,可能会使我胆战心惊,但我仍是诚挚地看着他道:“我不想糊里糊涂的,不管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想知道的清楚。” 见谢沉垂着眼帘,睫影幽垂如墨,我想他可能是在知我失忆后,醒觉他在佛堂内对我的举动,甚是轻率无礼,所以迟迟不语。 我就将话挑开说道:“年初时,虽然我失忆了,并不记得在谢家时的事,但在与谢相的相处中,在几次幸得谢相援手后,我心中对谢相为人甚是钦佩,纵是不记得旧事,也因与谢相曾经的亲缘,而在心中将谢相视作亲厚的故人。” “因听绿璃说,我在谢家时,曾要回了送给谢相的平安符香囊,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就将那只装了平安符的香囊还赠给了谢相。谢相屡次救我,我也希望谢相平平安安。” “在我心中,谢相是亲厚的故人,故而……故而那夜在佛堂中,谢相……谢相忽然对我那般时,着实是将我吓了一跳……” “也因此,我想,我与谢相的过去,可能不是我所以为的那般,但我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只能请谢相告诉我,我与谢相过去在谢家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番恳切的话说下后,我定定地看着谢沉,等待他开口。谢沉仍是幽垂着眸子,灯光下面色似已苍白,他终于开口时,唇际蕴满了苦涩之意,他苦涩低声,似是在自嘲:“难怪……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谢沉再抬眸看我时,像是从一场大梦中忽然醒了过来,镜花骤碎,水月骤空。谢沉手腕轻轻颤抖着,似是想举酒痛饮一杯,但他似连持杯的力气也被击垮了,他手缓缓攥拳,落在膝上。 最终,谢沉说道:“我……臣……微臣会如王妃所愿,将旧事毫无保留地告诉王妃,但……但请王妃给臣一点时间,至少……至少今夜,臣无力开口。” 我听谢沉嗓音酸哑,似陡然间受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使他喉咙酸痛地无法正常言语,就未再执意追问,就道:“那就改日再说吧。” 我招呼谢沉继续用晚饭,将几道不辣、不伤嗓子的菜推到他面前,道:“谢相快用饭吧,菜都快要凉了。” 谢沉却是缓缓起身,似连持箸的力气也没有,哑声低道:“请王妃容臣告退。” 自将平安符香囊还赠予谢沉后,谢沉私下见我时,就似见故人,不会以“臣”自称,也不会用“王妃”这样的字眼称呼我。我听谢沉此时在知我失忆后,又道“臣”与“王妃”,心中泛起复杂难言的感觉,但因自己也不知那感觉是什么,就说道:“好,谢相路上小心。” 谢沉向我拱手告退,他躬下|身时,竹帘幽影似都坠沉在他双肩上,将他身形压得很低,如被风雪摧折的松竹。他为佛堂内事向我道歉,他说:“臣……谢沉惭愧至极。” 谢沉将一物从怀中取出,双手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是那只装着平安符的香囊,谢沉竟是将之随身携带的。 见谢沉是要归还这只香囊,我忙道:“谢相不必如此。” 我是真心觉得不必如此。也许谢沉往后要向我讲述的旧事里有许多不堪之处,谢沉是为此要退还这只香囊,但再不堪也不过就是最终焚烧花圃的决裂,我连那曾经的决裂都能接受,又有何不能接受那之前曾经的不堪。 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过去如何,从今年初到现在,我屡受谢沉相助,我再送他这只平安符香囊,佑他平安,也是应该的。 都已索要回一次,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我恳切道:“谢相请收回吧。” 谢沉却执意微微摇首,他将那只平安符香囊放在我面前,衣袖拂过桌角,那将只包着茉莉花手串的帕子,拿攥在手中。 先前谢沉对这茉莉花手串小心翼翼,用帕子将之包裹时动作都甚是轻柔,就怕一个不慎弄伤了花瓣,但这会儿,他却径就将帕子攥在手里,他攥紧的掌心中,那只茉莉花手串定已在帕内被攥成一团,香消玉碎。 谢沉离去后,单独坐在雅间中的我,始终不自觉地心神难安。谢沉知我失忆时的眼神、谢沉离去时的背影,都像藤蔓缠在我心里,使我无法拿起杯箸来,自在用饭。 对面席位空落落的,我心也像是空落落的。静默地坐了一阵后,我终是站起身来,倚着二楼花窗,看向了酒楼外的长街。 谢沉人已离开了酒楼,且已走了有几十步远,夜风将他宽长的衣衫吹得双袖鼓荡,仿佛是海面上张起的舟帆,四海无际,不知要将他吹往何处去。 街市热闹,灯火辉煌,人言欢笑。但谢沉的身影却是单薄落寞的,他似是天下第一失意之人,在幢幢人影中缓缓走着,如行尸走肉,世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心中唯有万古的沉郁,永化不开的愁怅。 愁郁唯可用酒解,纵解不了,一醉也可求得一夜解脱。谢沉将一银锭掷在路边的小酒摊上,拿起摊上的一只小酒坛。他将坛封拍开,竟就在街上边走边饮,步伐踉跄,身影离索,不是端方有礼的谢右相,而是俗世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失意酒客,在夜色与酒香中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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