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他去了太子的小院,不待通报,就几乎是强闯进去。他心里似燃着一团火,这火将他心烧得鲜血淋漓,然而强闯进去时,他满心的火焰立刻似被冰封,他见她衣裳单薄地睡在太子的榻上,乌发旖旎如云地流垂在锦被上,而太子似是方从榻上下来,正在穿衣。 他周身血液如被冻凝住,一瞬间动弹不得,双眸通红。即使帘幕很快就被放下,隔绝了他一切视线,他人很快也被侍卫强押了出去,但那一幕像是烫铁烙在了他心底,他几欲发狂,似若有剑在手,能一剑朝太子刺去。 太子素日在她面前、在众朝臣面前,都是温文柔弱模样,虽贵为储君,也绝少用身份说事,即使他人有所冒犯,也甚少追究。然那一日的太子,却罕见地言辞冷厉,责他强闯之罪。 为男子、为夫君,已受如此大辱,却因身份尊卑之别,不仅不能手刃奸|夫,还得为云家忍气吞声。他心中愤恨至极,无法向太子低头认罪时,又见太子“宽宏大度”地“宽恕”了他,说是为她而不追究他强闯入室的过错。 太子瞥他一眼,淡声说道:“她在孤心中最重,孤愿为她做任何事,容忍一些人。” 岂会感恩,唯有恨火燎原。他恨自己因身份不得手刃太子、只能忍气吞声,他亦恨她对他的背叛,自那夜将熟睡的她带回云家后,这恨火就日夜在他心头灼烧,使他无法有一刻得到安宁。 似有无数荆棘日夜在他心中剜刺,他痛极时亦不禁将心中的刺痛刺向了她,在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与太子断了往来时。他与她之间的关系越发冷僵,只要她一出门他就认为她是要与太子私会,他就会再想起那夜在小院他所看到的画面,他就难以控制心中的愤恨。 一切终于在他醉酒那日爆发出来,他将要出门的她拽回室内,他将心底的伤疤全都血淋淋地撕开,无法自控地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有一瞬间,他感到后悔,在望触到她惊痛的眼神时。但片刻后,醉酒的他就冷硬下心肠,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比她真正做下的,比之她施加给他的诸多痛苦,这几句话,算得了什么。 他醉去了,等从酒醉中醒来时,房中空空。她一直没有回来,他猜得到她去了哪里,他故意冷硬着心肠想,去就去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管了,他不要她了,他再也不爱她了。 他这样想着,即使天黑后她也没有回来,他也不出去寻她,他不想再去那处小院了,他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画面,万箭攒心,即使已过去许多时日,每每想起来,那画面犹像利箭插在他的胸膛。 不要爱了,不要爱了,他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从孤冷的夜晚到第二日天明。他一而再地告诫自己放下她,可在始终不见她回来时,他的心随暮色飞雪沉在深渊中,他想饮酒,照旧用酒醉麻痹自己的痛楚,然而酒杯还未送到唇边,他就已无力地低下头去,他手捂着额头和双眸,在落雪声中,掌心渐湿。
第90章 他忘不了, 即使在醉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忘不了在栖迟居中,望岚亭外雪天一色, 她靠近前来,轻吻上他唇时,温凉的触感,暖热的呼吸。 他忘不了太多太多的事, 从在淇江池畔初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就落在她身上, 即使已被伤得伤痕累累,他也收不回自己的心, 半分都收不回。 沙沙的落雪打窗声,似是冰棱一道道刺在他的心上, 他望着空荡荡的室内, 想若是余生自己再也见不到她,朝夕相对的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他的余生将是如何孤寂悲凉。 他想起与她新婚时,她饶有兴致地布置她与他的“家”,几乎每日都会冒出新点子,将室内的陈设改了又改、窗纱帘幕换了又换。每有应季花卉, 她都不假侍女之手,亲自修剪了插瓶,而他每次看到她插花时, 看到室内焕然一新的陈设时,心都似暖洋洋地漾荡在春水里、飘扬在阳光中。 那时的心境, 与今相比,陌生久远如隔世, 令他都怀疑那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望向室内凋零的花枝,他看向四周黯淡的陈设,想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与她能一直如新婚燕尔时,该有多好。 可否就让时光倒流,就当后来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就当她做错了一回,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她改了就好,改了,他和她重新开始,他们将不好的事情都忘记,只记得他们两心相悦时。 一边心中恨意难消时,一边心中又另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劝解他自己,两边势如水火,几乎要将他的心撕裂开来。他无法痛择,最后也不知哪边占了上风,只知他要带她回来,不管是爱她更多还是恨她更多,他都不能没有她在身边。 他去了那处小院,隔着纷扬的飞雪,见她与太子亲密地站在一处,见她在凝视他许久后,最终放开了太子的手,向他走来。 她心中还是有他的,她愿意和他回家。他这般暗自努力劝解自己时,转念又想,她是为太子而随他离开,若太子与她的私情在光天化日下被揭开,于太子名声有损,她向来爱惜太子,事事为太子仔细考虑,再怎么舍不得离开太子,也不会在这处小院久待,也会随他回府继续做云夫人。 心中越发撕裂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来,索性在与她回府的路上一字未言。也许他想为他昨日的话道歉,想试着与她重修旧好,却一张口,却是心中的怨恨上涌,却是比昨日更为难听的言辞,他控不住心中的爱恨交加。 爱恨纠缠中,他沉默地与她回到他们的“家”。他以为他心坚冷如冰,却在她踏入室内的那一瞬间,心忽然就无声无息地软了下来。记忆里已蒙灰尘的旧时光,似都随她回来鲜活了起来,他和她曾经是那样美好,他想要回到从前。 不管有多恨,他也想要回到从前。原谅她,原谅她这一次就是了,他拼命压抑心中的恨,向她走近,他想要对她说出这句话,却见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那件未绣完的婴儿肚兜,放在了火上。 烈烈的火光燃在他眼前,也肆意地烧在他心底,将他心烧得一片空洞荒凉。他见她将婴儿肚兜烧为灰烬,他听她说要与他和离,却又仿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只听得到笑声,回荡在他心底的悲凉的冷笑声,笑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笑他云峥的可悲可怜。 她不想与他有孩子,不想与他有任何羁绊和将来,不想与他回到从前。她回来,不是选择回头、与他相守,而是要与他断得干干净净。她确实顾惜太子的名声,所以她要舍弃云夫人的身份,她要干干净净地离开他,再干干净净地去到太子身边。 他宁死也不和离,他绝不成全她和太子。即使剩下的婚姻,已是在苟延残喘,他也绝不肯放开她,既然这一生已不可能真心相爱,那彼此怨恨折磨、相看相厌到老,也算是白头,也算不负他们成亲时,许下的白首不离的誓言。 然而这也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念,最终太子竟不顾名声,宁失储君之位,也要娶她为妻。最终皇权压迫下,他不得不与她和离,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晋王妃。 和离那日,她对他说,往后一别两宽,就当他二人从未认识过。怎可能如此,他的恨岂会随一纸和离书而消散,他只会越恨越深,他的恨渐同于杀心,他想借秦党之势,置萧绎于死地。 他原以为他同样恨她,恨到希望她从不存在于这人世间,但当秦皇后中毒事件中,她随萧绎亦有性命之忧时,他却不想她死,他想她若死了,他对她的恨要如何安放,她当活着,被他恨上一世。 他主动向秦皇后请缨审理中毒案,他想伪造她畏罪自尽的假象,而后将她偷偷藏起来,从此这世间没有晋王妃,就只有虞嬿婉,只属于他的虞嬿婉,她再也不能离开他,再也不能。 然而谢沉却一再出手阻挠,然而秦皇后中毒一事,最终调查结果竟与晋王府毫不相关。 他因与秦党一心,知此中毒案原本只是长乐公主的报复心,只是一桩恶作剧,是秦皇后在知晓后有意引导成一桩大案,中毒本该为假,实际却成了真事,那名神秘消失的宫人,到底是谁的人? 他那时还未想到萧绎,只以为是谢沉暗中出手,因向来不偏不倚的谢右相,那时却与晋王府有所往来,却主动向皇帝请求来审理此案,却一而再地插手护她。 他此前从未疑过谢沉与她的关系,因谢沉为人清正,因谢沉与她曾是那样的身份关系,可若谢沉有私心呢?世人一直以为谢沉厌她,因她曾败坏谢家门风,可若事实并非如此,若谢沉一直以来都有私心呢? 一壁心有疑虑,一壁他仍欲先置萧绎于死地。江南巡查一行,发生于清平郡夷波山中的刺杀,原是秦党针对萧绎的刺杀,他从旁协助。可那一日被刺杀的对象却成了他,那一日他受伤时,她竟不顾生死地扑了过来,随他一起坠入了江中。 她竟是失忆了,忘记了许多事,与他之间的所有不堪,她都不记得了。许多事她都不记得了,可在他有性命之忧时,她却下意识地护在他身前、她却与他共生死。 她是爱他的,她心中有他,可他与她的婚姻,为何却会走到那样不堪的地步。因夷波山刺杀事的逆转,他开始深深怀疑萧绎其人,不仅怀疑现今,亦怀疑在他与她婚姻存续期间,当时的萧绎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会否她婚内的偶尔出神,是为过去的谢沉,会否她与萧绎,真不是他所坚信的那般,会否他曾经就被萧绎算计了,被算计得与她夫妻离心、夫妻缘尽?! 当想到这一种可能时,他彻骨寒凉。他欲深查当年之事真相,但时间却是来不及,似萧绎也觉得时间已来不及,竟撕开了一直以来的伪装,在短时间内,就操控秦□□倒台,成为了大权在握的监国太子。 即使他暗中调查许久,终于找到了她的下落,救她出来,但也只得短短半夜光阴,便在萧绎的威胁下,为了云家,不得不与她分离。那样短暂的时间,他只来得及向恢复记忆的她忏悔,告诉她他对萧绎的疑心。 并不是寻常百姓所以为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家权位更迭,乃是萧绎多年来的伪装筹谋,其心机之深,令人震惊。父亲为云家不许他再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行动,父亲道她将会成为皇后,父亲逼他在云家先祖牌位前起誓,要他彻底断了对她的心思。 他做不到,既萧绎能为达目的隐忍多年,他为何不可。她是皇后又如何,只要他仍活着一天,这一世他就不会甘心,总有一日,他要重新成为她的丈夫,他们本该恩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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