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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年不见，他比当初白了些，头发打理成适合的长度，坐在那里，定制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身后，跟当初炎炎夏日，穿老头背心，单手搭着货车方向盘，朝她挑眉的时候判若两人，体面了不少，看上去也过得不错。 林清淼试图用他过得不错来消减自己当初带走那笔钱时的愧疚，可惜这个想法没有奏效。 手机响起来，是微信语音，打断了她短暂的走神。 “你到哪儿了？” 林清淼回答：“一楼大厅。” “那你直接去四楼吧，找杨主任，跟他说你约好了来拿东西的。” “你不来？” “我一会儿来找你拿。” 林清淼去了四楼，那人说的不清不楚，听上去也不好交流，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走到医生公示栏前，一眼扫过去，只看到一位姓杨的医生。 “请问杨乐医生在几号办公室？” “410。” 林清淼走到写了 410 的房间前，敲门进去：“你好我约好了来拿东西。” “给你放这儿了。” 文件袋递过来，杨乐打量了她一眼，林清淼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发给雇主。 林清淼：【图片】是这个吗？ 对方：就这个，我在停车场，你帮我拿过来吧。 “谢谢啊。”林清淼跟对方道谢，拿着文件袋出门，去电梯口等电梯，她低头看着手机，没注意到旁边的电梯从楼下上来，停在四层，电梯门打开，男人提着奢侈品的包装袋从里面出来。 “叮——” 林清淼等的电梯也到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在手机上搜停车场怎么走，信号不好，她盯着屏幕看得认真。 旁边的男人有所感的回头，正巧透过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看到林清淼抱着文件袋低头看手机的模样。 周靳看了一眼楼层检索：生殖医学中心。 “周靳。”李欣月穿着白大褂一路小跑迎过来，“麻烦你跑一趟，我请你吃饭？” 周靳点头，“你五点半下班？” 李欣月看着他拎着的包装袋，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已经下班了，等我换个衣服。” “你们生殖这边不是说平常没什么人？” “是没什么人，一般都是男生取精，女生来做试管取卵，还有 DNA 亲子鉴定。” 周靳眸色一暗。
第2章 林清淼走到停车场的指定车位，一辆迈巴赫商务车停在那儿，车上的人看着她过来，旁侧的门向后滑开，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下车，用身体挡住了林清淼的视线，车里的女生戴着墨镜，一副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模样。 “你没打开看吧。”对方问。 “没有。” 林清淼打量了这人一眼，联想到生殖科，明白对方找人拿这报告是不想被认出来，至于为什么不想被认出来还不找快递，跟她也没关系。 “给钱走吧。”车里面的女生说，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林清淼不是个爱八卦的人。男人给了钱，林清淼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单钱赚得比她想象中轻松。 医院大门口有人摆摊卖花，林清淼想到下午的面试毕竟是李同舟介绍的，无论结果怎么样，她不想欠别人人情，这些花养一晚上再包，应该正正好。 “今天红玫瑰开得最好。”摊主说。 路边卖花的摊位上，摆了不少包好的花束，还有些散的鲜切花，泡在玻璃罐的营养液里，这会儿小摊上没什么生意，林清淼另辟蹊径：“我要这个马蹄莲、风铃、蝴蝶兰还有蓝色的绣球。” 她自己弯腰在路边选了几朵，又从红色的塑料桶里拿了一张玻璃纸和两张雪梨纸，她在心里构想着花束，全然没有注意到一辆车从医院门口开出来，路过这小摊的时候，司机放缓了速度。 “想买花？”周靳看李欣月望着窗外，问了一句。 李欣月摇头，“就是看着挺新鲜的。” 她不是这种路边小摊的受众，白色的路虎揽胜很快在黄昏里汇入车河，周靳通过右边的后视镜看了一眼蹲在路边选花的人，跟下午面试的时候比换了一身更生活的打扮，巴掌大的脸素面朝天。 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 “一般什么人会去取卵？”周靳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回头看了一眼李欣月的打扮，她平日里上班都得穿白大褂，下了班以裙装为主，前几年喜欢买 Miumiu，现在爱上了 Chanel。 “有生育需求的女性，比如夫妻之间要孩子，要了几年都没要上的。” “没结婚的呢？” “那有点不好说。”李欣月看了周靳一眼，他平常跟她吃饭从来没好奇过医院的事情，不过他既然乐意听，她自然也愿意说：“比如代孕啊，这个是违规的啊，但是也有人做，还有不想结婚但是想有孩子的单身女性……” 周靳有一会儿没说话，李欣悦正想问离吃饭的地方还有多远，周靳直接把车停在路边。 “我帮你重新叫车，你下车等一下。” “？”李欣月一脸懵地看着他，“不是要去吃饭吗？” “忽然想起来约了客户。” 她习惯了周靳的脾气，下车前试探了一句：“有客户就爽我约？” “今天这个包的钱不用转我了，下次再约你吃饭。” 李欣月哦了一声，拎着包装袋动作麻溜地下车，笑着对周靳挥手：“注意安全。” 林清淼抱着花一路走回家，宋芸打来电话说护士今天催预存住院费，上次存的快用完了。林清淼一边通电话，一边盯着路边摊的招牌，一眼扫过去，她走到人最多的五谷杂粮饼后面，排到队伍的末尾。 “我工作还没找到。” “你不要眼高手低。” “我没有，我一直都在找，在投啊。”她不指望宋芸跟她共情如今的就业形势，但是听到这种话还是下意识地抽生出一股生理性厌恶，“工作没那么好找。” “我如果随便找一个，一个月 1500 的，忙得脚不沾地连房租都交不起，你觉得有意义吗？” 就是因为找一份合心意的工作这么难，总能遇到些萝卜坑，林清淼才会拜托师哥李同舟帮忙递简历，好不容易过了第一批筛选有了面试机会，却没想到会在面试的时候撞上周靳。 她终于又一次体会到弹尽粮绝是什么滋味。 “反正你尽快，别让人催我。” 不知道宋芸那头是不是来了人，她飞快地挂了电话，发来文字消息。 宋芸：这周来医院别让人看见，我说你出差了，出差回来交。 林清淼有点窒息，脑海里闪过千言万语，最后变成四个字，发了出去：好的。 宋芸强调：下周一交钱。 林清淼要了个原味杂粮饼，回了个收到。她打开微信、支付宝、各个银行的 APP，把所有的钱都汇总到支付宝，确定总余额之后，她把手机放回兜里，周围的人都在流动，天高地广，棚户区的周围建满了高楼大厦，只有这一片洼地，看上去像是被城市遗弃的废墟。林清淼站在小路中央，头顶是被周围居民随意牵拉的晾衣绳，她木着一张脸穿过这条街，只是单纯走路就已经用光了她的力气。 她觉得自己像古希腊神话里正在受刑的西西弗斯，一天又一天地朝着山顶推注定会滚落的石头，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在拨号盘上输入一串数字，三个字的名字跳出来，犹豫半晌，林清淼摁下了通话键。 她整个人都犹如沉浸在水中，世界是片无边际的汪洋，连续且有节奏的嘟声，是不断震荡开来的波浪。 电话通了，她终于在海平面看见一块浮木，林清淼呼吸放缓。 周靳看着屏幕显示的陌生号码，主动说：“你好。” 林清淼出声：“周律。”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 他明知故问：“哪位？” “林清淼。” “我不认识林清淼。”他说。 林清淼知道他听出了她的声音，也懂他的言外之意。 “我们能见一面吗？” 他也不再装不认识，问：“你在哪儿？” “槐花巷巷口有一家 7-11，我在那儿等您。” 7-11 便利店得名于 1945 年，因为营业时间是从上午七点到晚上十一点，被引入日本之后变成了 24 小时便利店，品牌的名字则一直保留了下来。林清淼在香港上学的时候在那儿的 7-11 店里做过员工，每天吃临期面包省生活费，也是在这里，她遇见周靳，那时候周靳离家自我放逐，两个人身上所有钱加起来不超过三千块，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他们也有全世界恋人都有过的好时候，短暂，且告别得极不体面，以至于回内地之后，林清淼再也没光顾过 7-11。 坐在 7-11 的用餐区，隔着落地玻璃，林清淼看到辆白色路虎停在路边，周靳比她想象中来得还快，林清淼买了一瓶他以前爱喝的苏打水递给他，周靳没接。 “有事说事。” “我今天的面试，能通过吗？” “你觉得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周靳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林清淼也觉得自己心理素质确实够好，脸皮够厚。 “我愿意努力。” “现在找工作的人，十个有十一个都说自己比别人努力。”周靳看着她，她视线躲闪，不敢跟他对视。 “他们愿意用时间努力，我愿意用命努力。”林清淼的眼神淡淡地看着她，看似淡漠，实则坚定。“而且，我有工作了才能还您钱。”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缺那点儿钱。” 林清淼想过许多种两人重逢的方式：比如在某个商场擦肩而过，周靳在人群中假装不认识她；在共同朋友的聚会或者婚礼上相见，周靳让她还钱……总之都算不上美好，跟偶像剧里的久别重逢相去甚远，两人都没心情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周靳也已经很久没来 7-11，当初林清淼拿走的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他并不介意，他真正介意的是，她不告而别，把他当傻子随手玩弄，用完就丢。 “孙桃。”他下意识叫她过去的名字，话音刚落，便反应过来愣住了，怒极反笑：“你的名字是假的，家乡的家庭地址是假的，生日是假的……” 他下班前看了一遍她的简历，除了那张证件照上的脸是他熟悉的，其他的都极陌生。 周靳看着她的眼睛，让她避无可避：“是不是觉得只需要换个名字能当以前不存在了？” “不是故意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而别人间蒸发，又忽然出现在他的世界。 林清淼不说话了，她不该打这通电话。 “打扰了。”她从椅子上下来，路过周靳身边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想到他姓名牌上的名字，林清淼缓缓开口：“周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不也不叫周雨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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