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一天都被公务缠上了。 央仪觉得这是好事,毕竟她还没做好要和孟鹤鸣单独相处的准备。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希望孟鹤鸣忙到把她忘记。 可惜天不遂人愿。 到了晚间九点,客房管家前来告知,孟总在行政层的西餐厅等她。刚从浴室出来素面朝天的她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化上淡妆。 及至西餐厅,周围已经被清场。 小提琴独奏悠扬徘徊。央仪庆幸身上这条珠光白的长裙还算优雅。 她理好裙摆,轻快步入。 榕市的夜色璀璨,天幕如镶上了斑斓宝石的靛色丝绸。那些宝石星光落在坐在窗边的男人眼里,光芒骤然黯淡了下去。 凝视夜景的人比夜景本身更夺目。 央仪猜他此刻一定不算专心,要不然怎么能在她刚好到达的时候适时起身。 他的目光淡淡瞥过,克制地停留在她锁骨以上。 短短几秒,央仪小心打量。 孟鹤鸣几乎还是白日里那身打扮,衬衣西裤,只是凭空多了一件剪裁合体的西装马甲。 稍做了些变化,便比先前正式许多。 在这样的氛围下,央仪免不了正襟危坐。 目光所及是白色桌布,银色刀叉,骨瓷餐盘,亮得要反射出人影的高脚杯,还有一份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纸质合同。 但央仪知道,这才是这餐的main course。 见她频频偷瞥,孟鹤鸣从善如流:“先用餐,还是先看合同?” 晚餐她已经用过,毫不犹豫:“先看合同。” “需要律师吗?”他问。 央仪尝试性得寸进尺:“或许……您可以再给我一个晚上考虑?” 孟鹤鸣微扬眉梢:“当然。” 央仪自己就有兼修过法学,看起合同来驾轻就熟。即便用刁钻的目光来审视这份合同,她也没找到太多不利于自己的地方。 恐怕最不利的也不过就是在合约存续期间,她必须全心全意扮演好孟鹤鸣女朋友的角色,不与其他异性产生过多联系,以免造成不必要麻烦。 央仪完全可以理解。 于公,有钱人的绯闻影响股价。 于私,有钱人的面子真的比金子还金。 比起这么一点小小的不方便,这份合同赋予了她意想不到的权力。除了数额巨大的支票,她甚至可以以女朋友名义借用孟鹤鸣的人脉,做任何他不反对(且法律允许)的事。 天上砸馅饼她见过,下馅饼雨还是第一次。 鬼知道过了今晚,雨还会不会继续下? 央仪头一次体会到夜长梦多是什么意思。她抬起脸,犹豫地眨眨眼:“孟先生。笔呢?” 孟鹤鸣毫不意外:“不考虑了?” “不用。”央仪轻快地说。 侍者很合时宜地送来黑色钢笔。 在笔划即将完成的前一秒,央仪忽得顿住。 “孟先生。” 孟鹤鸣再次纠正:“孟鹤鸣。” 央仪仍然不习惯这么叫他,于是讨巧地避开称谓,问道:“合同上好像没说,我是否需要履行女朋友所有的义务。” 她问得很委婉,尽量避开了直白地用“需不需要上床”这样的句式。 孟鹤鸣深看她数秒,坦言:“只发生在你愿意的情况下。” “能写进合同吗?”她再次大胆起来。 “你觉得?”孟鹤鸣反问。 迟疑数秒,央仪描下仪字的最后一笔。 那一划仿佛透露了内心挣扎一般,笔末翘起潦草的小勾。墨迹在小提琴优雅的独奏中逐渐干涸。 她重新抬起脸,眼睛纯然地看向他:“那我选择相信孟先生是正人君子。” “天真。” 这一声似乎是幻听。 小提琴声戛然而止,央仪缓慢地眨了下眼:“刚才你有说什么吗?” “小牛肉配黑松露。”孟鹤鸣声音沉稳落下,“我是说不介意的话,主菜可以试试这道。” - 央仪经常独自在外采风数月。 对于她长期待在榕城这件事,家里没有任何疑义。 起初几天,她住在洲际酒店、孟鹤鸣的长包房里。没多久,就有人告知,位于半山的一套公寓正等着她拎包入住。那个地方临山靠海,风水极好。而央仪知道是因为它昂贵的地价。 “那是孟总闲置的房子,您可以随意使用。” 来人是这么说的。 央仪忍不住问:“那他呢?” “孟总说,这是您住的地方。” 时间再久点,央仪才知道,孟鹤鸣常住在距离公司总部大楼只需十分钟车程的另一套叠墅里。 他很少到半山这来,即便是来,也就是车子稍微停一停,安排一两件事情的时间。 唯一的一次上楼,央仪去摆弄那台咖啡机。 馥郁香气弥漫在中岛台,她回身递杯子时与他手指相触。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客套地握手,央仪这次没再感受到疏离。 他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之上,干燥温暖,明明没用力,却让她紧张地攥紧手指,咖啡也随之溢出几滴。 “烫。”央仪松手。 孟鹤鸣从容接过摇摇欲坠的咖啡杯,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抓起她的,送到凉水下。水声哗哗作响,紧扣住她手腕的温度无法被凉水抵消似的,一点点渗入皮肤,让人止不住脉搏加速。 她僵立在池边,这样的姿势无异于将自己整个后背暴露在男人怀里。 沉郁的松木香将她死死包裹,犹如无形中的掌控。颈后浮起了细汗,与耳后绯红同时到来。 手肘悄悄后抽,这样的挣扎微乎其微,自然没有效果。 太近了。 她已经足够能听到男人的心跳声。 “其实也没有那么烫。”央仪很小声地说。 身后的人似乎还在侧头打量她的手指,手腕带着她翻转,又重新淋入水中。 “谨慎些得好。”他道。 在今晚之前,他们总是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于是突如其来的不礼貌让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央仪僵得腰肢都酸了,只好硬着头皮在他怀里找话题。 “你爱喝咖啡吗?” 孟鹤鸣眸色低垂:“还可以。” “要加糖吗?” “不用。” 央仪哦了声:“肯定也不加奶咯?” 拇指指腹划过她的腕心,蹭得皮肤又烫又麻。答案令人出乎意料:“偶尔尝尝没有什么坏处。” 央仪忽然停住。 “我好像问得很多余。” “嗯?”孟鹤鸣点到为止地出声。 不用猜,从她抿了又抿的嘴唇就能看出她此刻心中懊恼。果然,她很快说道:“那份资料上都有写。你不介意茶或是咖啡,只在乎它是否能给你提神。” 她想发誓的手恨不得要举到耳边:“其实我有好好背。” 水声在孟鹤鸣的控制下终于停了。 央仪如释重负。边说着“那你今晚想要早点休息还是继续提神”,边不动声色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下一秒,手腕再度被扣住。 这次,扣紧腕心的力道更甚。 央仪诧异。 直到数秒后,孟鹤鸣才松手。 他的情绪很好地掩藏在不动声色之后。很平常的一句闲聊,他竟然觉得“今晚早点休息”这几字比夜色还暧昧,像蓄意勾引。 目光落向她细白的颈侧,往上是小巧的下颌,不点自红的唇,精致的鼻尖和漾着水光的眼。 水波里有粼粼起伏的慌乱。 孟鹤鸣俯身,扣住她的手压在耳侧。 身后是大理石墙冰凉的质感。 身前是属于男人滚烫的身躯。 央仪紧张吞咽。 “孟、孟鹤鸣,我还没……” “周末带你去见我母亲。”孟鹤鸣打断她,似乎不想再听后半句。 央仪不自觉松气,用了许多断句:“嗯,好,我知道了。我已经提前背了很多您母亲的喜好,还有,还有她……” 男人的喉结在眼前克制地划动着。 央仪下意识住嘴,呼吸凝滞。 “你这么紧张,她会看穿的。”孟鹤鸣道。
第8章 客卧 央仪没有办法调整自己的心跳,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紧张。身体会冒汗,睫毛扑簌乱抖,这都不是能控制的。 在榕市的日子里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可当一切成为现实,在想象里强装的泰然都像被岩溶侵袭般瞬间融化了。 大脑仿佛开启了规避危险装置,不停地循环背诵着孟鹤鸣母亲的喜好。 ——她喜欢玉兰花。院子里常种几棵,那款经常会佩戴在身上的丝绢手帕上也绣着玉兰,是罕见的双面绣。一面含苞待放,一面花团锦簇。如果有人跟她聊一聊那几棵树,她会兴致很高。 还有,她若与人投机,便会带着去看一件她喜欢的汝窑宋瓷。天青的底,纯润如玉…… 纯润如玉。 脑子里闪过的词不再适合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表象下,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如同刚才看她的眼神,让她快要下坠。 一想到这些,那些反复背诵的文字也失去了作用。 晕眩感阵阵袭来。 直到他的手掌落上颈侧,拇指按压在跳动最快的那条脉搏上。 孟鹤鸣提醒:“呼吸。” 宕机的大脑瞬间接到命令,央仪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息。空气一下子涌进肺腔,刺激着胸口每个角落,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抱歉,吓到你了。”孟鹤鸣松开她的手,连带着落在她脖颈上的温度一起离开。 不清楚是不是紧张到缺了氧,央仪动作快于大脑地拉住他。 手指穿进他的指尖,交缠,紧握。 “在周末之前,我会习惯的。” 练习牵手,练习拥抱。 如她所愿,在周末到来之前,央仪破天荒地见了孟鹤鸣好多次。有时候在半山的房子里,有时候只是从这里去公司的那段车程。 孟鹤鸣和她想象中一样公务不断,左手在平板上处理文件,右手却任由她牵着。 还有每次分别前短暂的拥抱和颊吻。 央仪快速熟悉起他的气息,甚至学会了主动环抱他的腰。紧窄的,包裹在白衬衣下,让她浮想联翩的腰。 周末那天。 她在孟鹤鸣母亲的宅子渡过了愉快的下午,自认为表现得很自然。 资料上说的汝窑宋瓷她见到了,于是偷偷松口气,心想在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得意地告诉孟鹤鸣,她的演技并不差。 临走前,孟鹤鸣的母亲亲切地叫了她的小名。 以为是分别前礼貌地客套,央仪乖巧等待,却听到她说:“我不在乎你们是不是真的。” 孟鹤鸣的母亲全然看出了他们的猫腻。 但她说不在乎。 央仪愣神,参不透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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