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仪收回惴惴不安的视线。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转瞬即逝,央仪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耳边传来男人沉缓的嗓音,带着轻微的沙砺感:“我没那么可怕,也没想干涉你的社交自由。” 他笑了声,宛如自嘲:“何况我现在,早就没有立场了。”
第75章 心迹 专制的孟鹤鸣让人害怕。 掌控欲太强的孟鹤鸣让人讨厌。 但。 这个时候的孟鹤鸣让人心软。 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央仪在心里说。 她怕自己为这份心软人为地添砖加瓦,于是移开视线,落在一旁已经静止了的跑步机上, 扶手上留着两个淡淡的潮湿手印,手掌宽厚,指节修长。 她知道那双惯于握笔的手其实一样有力量感, 因为这份潮湿, 脑海里不免想到其他,再度移开视线。 偌大的空间,能落点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最终她的目光还是停在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我和路周的事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她起唇, “如果还是因为这个针对他……” “我给了他选择。”孟鹤鸣道。 针对这个词或许用得不差, 但从她嘴里说出, 宛如捅穿他的利剑。他们的立场隔了一条江,他独自在这头, 她和路周并肩立在彼岸。 花了数秒压下胸中酸涩, 孟鹤鸣徐徐开口:“留不留在榕城是他自己说了算, 他是我孟家的人, 就算一无是处我也会保他一辈子无虞。但他想要的并非只有那么多。” 央仪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路周自己选择不留在榕城的?” 孟鹤鸣没有正面回答她,反倒问:“我这么说的话,你会信吗?” 他语气里透露出了几分落寂。 央仪愕然。 说实话, 孟鹤鸣在她这里的信用度其实很高,因为他从未骗过她。他的高傲同时体现在他不屑于欺骗这一件事上。 他不需要通过谎言来铺就康庄大道。 他自己本身就是。 想通这一层, 央仪点头:“我信。” 那分若有似无的落寂像飘在枝丫上的柳絮,风轻轻一吹便飞走了。 再转眼,他又是那副从容笃定的样子。 “人在权力面前的选择往往很狭隘, 当一个人有了权力作保障,才有资格去抢其他。” 如今再听他讲这些生存博弈, 没那么像隔雾看花了。央仪点了下脑袋:“我知道了。” 柔软的语气,乖巧的神情。 等孟鹤鸣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抚上了她的头发。因为运动,她扎了马尾,自然卷曲的束在脑后,显得颅骨饱满又可爱。顽皮的几缕挠着他的掌心,带给他别无二致的异样。意识到自己正在像从前那样摸她的头发时,已经晚了。他尴尬收回手,静立片刻,手掌仍在传递丝丝缕缕控制不住的痒。 “抱歉,是我失礼了。”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央仪才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她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他的触碰,她压根没注意到刚才的动作早就突破了社交距离。 还好有他提醒。 不过正是因为有了这层提醒,氛围急转直下,变得古怪起来。 外面疾风骤雨,被隔绝在此的两人却像渡在同一条舟上,几方空间,小小的灯火。 央仪像恍然醒神似的退开半步,避开他的眼。 “太晚了,我先去睡了。” 八点才过几分,毫无根据支撑的话,孟鹤鸣却由她胡说:“好,晚安。” 他将那只抚过她长发的手背到身后。 这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孟鹤鸣洗过澡看了眼手机,才十点不到。往常这个时间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应酬,今天却缩在这方不到五十平的小房间里。 外面不是不能去,是怕弄出动静。他知道央仪胆子小,又怕尴尬,要是知道他在公共区域流连,估计连迈出房门倒杯水都不愿意。 为了给她充分的自由空间,他这个造就压力的人只能避而远之。 他从前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会卑微的,但当他真正处在这个位置,又觉得这算不上卑微。 这是让步,是协商,与卑微又有什么关系? 一切源自于他愿意。 而卑微的前提是——不得不。 躺在客卧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中掠过吉光片羽。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却在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里看到很多曾经两人相处的画面。 他的强势和她的步步退后一次次扎破他的外壳。 曾经他以为旁人为他让步是应该的,因为他执掌权力,一言定乾坤,他能给的远比别人要多得多。 可当对方什么都不取时,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这种不对其实很早就扎在内心,只等着有人灌溉而发芽。当发觉它葱葱茏茏长成大树时已经来不及了,亲手栽下这颗种子的人提了分开。 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也不清楚。 好像刻意被压缩成了一滴,一滴落下,就回到了刚才,他触碰她的时刻。 孟鹤鸣不自觉地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要从上面回味出什么似的。 倏地灯光一闪,卧室陷入黑暗。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恰恰照亮了一瞬男人微拧的眉。 紧接着座机响了。 他侧身接通,听到酒店经理在那头诚惶诚恐地道歉说房间跳了电,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恢复电力。 孟鹤鸣回答“无碍”,挂了电话起身。 才走到卧室门口,外面传来嘭得一声巨响。 人在黑暗环境中听觉格外敏锐,这声响近在咫尺,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快速拧开把手,疾风扑面而来。 有股巨大的风从玻璃破口处灌了进来,吹得会客厅里的纸张刷刷作响,未几,桌案上的文件漫天飞舞起来,在黑暗中宛如翻飞的白蝶。 门口那盏应急灯后知后觉地亮了。 绿幽幽的光浅浅铺在他沉静的面容上。 这时主卧房门也开了。 风像找到了另一个可以攻击的对象,快速席卷而去。孟鹤鸣听到她身上柔软的睡裙被吹得噗噗作响,那双匀称的腿在波浪似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管不了收拾文件,他向前几步,用自己挡住了风。 “先进去。”孟鹤鸣不容置喙。 “我听到一声巨响,灯也打不开了,怎么了?” 央仪语速很快,带着几分惊吓过后的迷茫。 孟鹤鸣握着她的手臂将人往里带了几步,而后关上门。风声一下小了。 他说:“泳池旁边的灯被吹倒了,正好撞在推拉门上,应该是把玻璃撞破了。” “灯也打不开。”央仪不安地重复,整个人扑在他怀里。 孟鹤鸣轻拍她的背心:“跳电,很快就好。” 她的睡裙是吊带款的,纤细的蝴蝶骨露在布料外面,他一拍,不可扼制地收了一下。 身体的记忆是最诚实的。 在这样的触碰下,她开始安心。 外面台风过境,起码房间里足够温暖干燥。 央仪在他怀里稳下心神,退后的几步,却被床尾凳绊了一下。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摸到和室内一样的温暖。 “孟鹤鸣?” “嗯。”男人在黑暗中出声。 她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无措,恶劣的天气宛如将他们置身于孤岛,风雨雷电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她是个从小生活在安逸环境下的娇娇女,别说台风天,大一点的风雨都不曾经历过。黑暗带来的不确定余波似的尚未散去。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问的是重复的问题。 “什么时候会有电?” “很快。”孟鹤鸣说。 “楼层这么高,其他房间的玻璃都安全吗?” “安全。”孟鹤鸣握紧她的手,安抚她,“外面那块玻璃只是不凑巧被花园灯砸中了。” 央仪仍旧不放心地思虑:“泳池边可不止一盏灯。” 她的这句话像给不安的池塘里添了一抹涟漪。 孟鹤鸣没忍住笑了声。 被她捉住。 就算看不清她的脸,孟鹤鸣都能猜到她此刻生动的表情,手掌被她纤细的五指抓出了痕迹。 她问:“你笑什么?你在嘲笑我?” 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没有。不敢。” 但本身,孟鹤鸣说“不敢”这两个字,就有阴阳怪气的嫌疑。被这场台风困住,已经就够让人恼的了。 她突然大声:“我怎么知道你们榕城的台风这么厉害!” 外面的风不知道又刮倒了什么,乒铃乓啷一阵。隔音玻璃破了,雨水拍打在墙面上的声音显得那么响亮。 央仪松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床尾凳上。 “……什么鬼天气。” 男人却难得有心情地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鬼天气也有我在,无论多少个花园灯都砸不到你。” 眼下这点动作早就在她扑过来时变得不那么逾矩了。 央仪没察觉到,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真能呼风唤雨,胜天半子?”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我试试。” 试个鬼。 央仪心说。 她赌气道:“再也不来了。” 孟鹤鸣不着痕迹地提醒:“但你的好朋友在榕城。” “她家是在杭城。”央仪反驳说。 “那好,不来就不来吧。”男人仿佛妥协,静了半晌,“我可以过去找你。” 什么? 去哪?找谁? 简单的几个字,央仪快要听不懂了。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你凭什么找我?” 须臾,她又补充:“你找我做什么?” 明明视线无法对焦,孟鹤鸣还是看着她,找到眼睛的位置,那个地方最容易出卖人心。 “我答应过伯母上门拜访。”他回答说。 “……” 面前的人陷入了沉默,又一道闪电劈过,室内短暂地亮了起来,足够让他看清她抿紧的唇线。 她面上有几分回避,也有不安。 垂在身侧的手攥住了床尾凳柔软的绒布面料,央仪说:“你不来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但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孟鹤鸣用无比笃定的语气回应。 静了几秒。 央仪突兀道:“那你还说过你不会回头呢。” 等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 明明孟鹤鸣什么都没承认,他对她的退让和照顾说不定就是看在从前情谊上,而不是有什么藕断丝连的情愫。她这么说,分明是把这几天说不清的暧昧架到了明面上,非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不可。 如果答案是否呢? 这弄得她有些无地自容。 “我什么都没说。”央仪快速起身,膝盖磕在了凳尾上。她痛的龇牙,借着黑暗掩护跳开几步,忙乱又囫囵地说:“你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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