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会议。”主管笑得体面,但没有温度,“你忘了?” 林郁斐顿了几秒,回过神来时,几人已陆续走远,朝附楼会议厅去。她赶忙拾出钢笔和本子,也落了灰,蹭得她指尖灰扑扑。 晚了一两分钟抵达会议室,留给她的位置却不是边角料,反而在主管右手边。林郁斐脚步放缓,直觉自己踏入鸿门宴。 “坐吧。”主管拍拍椅背,容不得她往角落跑,“组内工作汇报你先旁听一下。” 这一句让林郁斐浑身不适,她再次被切割在团队之外。 林郁斐轻轻坐下,维持平和的表情,她嘲笑自己是个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波澜不兴的窝囊废。 同事们汇报的内容她已经听不懂,团队是一列疾驰的火车,她是最后一截脱轨的车厢,听不清前方鸣笛。 忽然她的手被主管握住,年长她十岁的女人笑意温和,戴了一副严丝合缝的假面,热切地紧紧握着她的手,双唇一开一合,林郁斐费了好几秒才从惊愕中找回听觉。 “你这个月做了不少大项目,跑外勤也辛苦,是全部门唯一愿意下乡的,评优的候选人本该推举你。”主管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是你下乡的工作其实……不算完美,你也清楚。” 林郁斐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必须坐在主管右手边,正好便于主管抓住她的手,将她高高架起下不来台。 “可是……”林郁斐想要辩解。 “你看,其他同事们对接客户、政府,起码有对方一句反馈,哪怕是微信上夸一句做得好,也算评优的素材,可是你下乡一趟,一条好评也没带回来。” 林郁斐听得喉头冒烟,心脏气得快炸开,正要再说点什么。 “好了,小事情,以你的能力,少这一次评优也没什么嘛。”主管轻拍她的手背,意味不明冲她挤眼笑。 林郁斐忽然浑身发冷,怒意冷却成一股恶寒。主管没有提半个字,但林郁斐知道,潜台词是她的父母和勋章。 因此她不愿再争论,她感到被折辱的难堪。 心情不会有比此刻更差的时候,林郁斐离开会议厅,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再看一眼时间,离下班只剩二十分钟,虚度光阴让她心生莫名的惭愧。 阳光的角度偏移,没有落到她脸上,林郁斐百无聊赖寻夕阳的脚印,看见传达室大叔拎着一面红色锦旗,正从她的窗口路过。 看起来像普通人送的锦旗,这是新鲜事,起码她入职农发投以来,从未见过有谁收到群众的锦旗。 林郁斐追着大叔手里的红色,眼瞧他沿大楼拐了个弯,从自动玻璃门进来,目光扫过一行行工位,寻得不耐烦了便开口喊:“林郁斐在哪儿?” “这里!”林郁斐像按了弹簧,腾地站起身来,瞬间心如擂鼓。 “有群众送你的锦旗。”大叔将锦旗展开,一块红色倒三角,镶着金黄穗边,在他手中震荡波纹。 林郁斐仿佛被什么击中,大脑一下儿晕乎乎的,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像从一片漆黑粘腻的泥潭里,艰难跋涉上岸。 红色锦旗来到她手中,晒过阳光的丝绒质感,令她手心发热。 她颤抖着展开,迎接人生第一份郑重的赞许,看见锦旗上印有八个大字:“忠于职守,心系百姓。” 落款是闵乡全体茶农。 林郁斐震住,暂时忘了呼吸。下乡行程是中断,而非圆满结束,她想要修改收购价格的计划,也随之搁浅成无法再提的遗留问题。 可锦旗说明,收购价格修改成功了。 她拼命回想,下乡行程戛然而止的那天,孟时景关掉她的闹钟,前去赴徐厅长的约。 是孟时景的功劳。 锦旗叠放在林郁斐的桌面,她有点出神,用手轻轻摩挲赤红色绒布。 两分钟后,主管轻敲她的桌面,情绪不明地说:“来我办公室。” 门被关上,外面窸窸窣窣下班的动静,林郁斐起初不明白,破天荒怎么轮到她加班了。 听见主管提到锦旗,她才醒悟,这又是一次敲打。 “经济形势不好,明年也许会有裁员,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中年职工的压力,给他们评优算是救人一命。”主管轻声细语,她看起来善良极了。 林郁斐慢慢皱起眉,不喜欢被道德绑架额感觉,但还不至于生气。评优没有她的份,林郁斐心知肚明,她从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就放弃了为自己维权。 但主管不放过她,非要把她拎进来耳提面命,反反复复强调这件事的正义性,仿佛林郁斐一旦有异议,便是她心冷心硬不讲人情。 “我看到你的锦旗了,这是好事。不让你参评,你可能心里会不痛快。” 林郁斐张了张嘴,被主管伸手打断,这位年长女人坐在皮椅中微微后仰,虽然以仰望的视角看林郁斐,看起来却是居高临下的,“其实参不参评,对你来说真的不重要。” 林郁斐更深地皱眉,她想她此刻的表情应该很不体面。 “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主管慢悠悠说,甚至笑了,“你有赵总,你有小徐,你还有你的父母,你要这些虚名和几百块奖金做什么呢?” 林郁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呼吸顿了几秒,心脏一缩,一股未名的火焰熊熊燃烧。 “您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劝我。”林郁斐开口说话,显得很平静,“您应该努力说服自己。” 她的心开始下坠,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一字一句说得坦然,“我早就放弃了,是您自己过不去心里那关,不是吗?” 林郁斐也笑了,回应主管方才的笑,她毫不收敛自己的嘲讽,转身推门离开。 开门时她用了很大力气,其实门并不沉重,她指尖颤抖甩开门,头也不回往前走。 门板摔回去,砰一声闷响,陆续下班的同事们纷纷侧目,林郁斐只能一再挺直腰板。 她把锦旗装进背包,步履飞快离开办公大楼,躲进桂花树林的缝隙里,终于松了口气,心里空落落。 这下完了,她与部门新领导之间诡异的和平,被她一刀戳破,她的职业生涯全完了。 离职的念头,再度闯入她的脑海。 人生就是一个无休止的选择题,林郁斐无数次站在分岔路口,踟蹰着不知道该往何处。 她用鞋尖踢石子,追着石子滚动的方向走,灰色石子行进的轨迹,被一只男士皮鞋打断。 “走路不认真,怪不得出来这么慢。”孟时景轻轻叹口气,“你再不出来,我都要进去抓你了。” 林郁斐抬头看他,从包里拿出锦旗,“这是闵乡茶农送我的,收购价格提高了,是你做的吗?” 背着光的孟时景五官晦暗,夕阳在他身后灼烧一片。锦旗展开后,淡淡的红色反射到他脸庞,他在一日之中色彩最浓烈的时刻,缓缓勾起嘴角。 “怎么是我做的?”他揉捻着锦旗最低端尖角,“他们都知道,最大的功臣是你呀。” 林郁斐发誓,再次之前她仅是愤怒,她心里没有一丝伤怀。 然而等她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不清楚为何而哭,只是一连数日情绪低落,早该酣畅淋漓哭一次。 “怎么了?”孟时景立刻慌了阵脚。 他先托起林郁斐的脸,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眼角的泪水抹不尽,接续不断打湿他的掌心。 别无他法,孟时景将她拥入怀中,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背。女孩的哭声闷在他怀里,朦朦胧胧得极不真实。 “上车再哭?”孟时景温声逗她,手掌抚她的发顶,“我倒是无所谓,可这大门口往来的,都是你们集团的员工。” 林郁斐在他怀里一僵,飞快打开车门,躲了进去。 “还想哭吗?”孟时景慢条斯理拉开驾驶座,刚坐进去,便朝她张开双臂。 林郁斐不吭声,把头低着。孟时景看得笑了,缓缓发动汽车,思索着能让她心情好些的事情。 “今天一起做饭吃?”孟时景提议。 汽车徐徐汇入主路,孟时景转动方向盘,夕阳从他脸上划过。 “或者你有想看的电影吗?”孟时景又提议。 他很珍惜此时此刻,肉眼可见地,他们的关系正在修缮,像结痂的伤痕努力长出新鲜皮肉。 这样轻松快乐的氛围没持续太久,孟时景把车往郊区开,去买点下厨必备的装备。 大型仓储所在的地方较为偏僻,汽车驶离主干道,拐进车流稀少的城市快速路。 前后视野通畅,孟时景发现一辆尾随的车辆,与他的行驶路线高度重合。 夕阳西下时,映着余晖的方向,亮得让人致盲。 孟时景微眯着眼,将车速降至安全区间,不动声色拐进更人迹罕至的乡道。 肉眼可见地三百米范围内,没有任何监控和行人,身后跟踪的汽车锲而不舍,且越来越近。 “斐斐,双手护住头。”孟时景突然说。 林郁斐不明就里,但他语气太严肃,她本能地立刻照做。 几秒钟后,汽车陡然转向,车内天旋地转,林郁斐惊吓得闭上了眼睛,却没想过采取其他躲避方式——她全然信任他。 金属与金属碰撞,爆发巨大嗡鸣。林郁斐的身体被安全带扯住,腰间猛地一耸,是撞击带来的震动。 她的双手仍然紧紧护着头部,直到孟时景解开她的安全带,将她抱下来揽进怀里。 “没事了。”他低声安慰,另一只手正拿着电话,“带人来清场。” 听到这句话时,林郁斐才想起来睁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余米外,一辆车头被撞得完全变形的银色小轿车,挡风玻璃碎出巨大裂纹,安全气囊全部弹出,她看不清车内有几个人。 “为、为什么?”林郁斐抖着嗓子问。 “这辆车不是第一次跟踪我们了。”孟时景挂断电话,看向那辆几近报废的车,扯出一丝冷笑,“这只是一点惩罚。” “等会儿莫诚来了,你跟着他回去。”他轻轻捏林郁斐的脸颊,目光沉沉落下,“不要随便出门。” “什么意思?你呢?”林郁斐嗅到不安的气息。 她焦急的时候,眼圈会迅速泛红,然后是鼻头,再然后是嘴角。整张脸像蒸透的水晶虾饺,鲜嫩、水润的,一眨不眨盯着人看。 孟时景的指腹往上移,停留在她唇边,没有问她可不可以,忽然俯下身轻轻吻她。 “我会回来的。”他哑声说。 夜幕降临前,孟时景的车停在孟平乐家门口。 他从后座下来,踩着夕阳垂落的影子,那是一张斜斜拉伸的铁艺院门暗影,顶端尖角笔直朝他,像无数根利箭。 远处有脚步,焦急地赶来,地面逐渐开始震动,孟平乐强作镇定的脸从园圃里浮现。 孟时景来得兴师动众,十余辆汽车跟在身后,很显然准备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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